女人看著床上還在昏睡的小小,這麼一點點年紀,不過剛來初潮,便被兄長賣到這種髒地界來。
“我且告訴你,這院子的鴇母別名叫脫層皮,你在她這兒,拿不著多少銀子,不如把你妹妹賣給我,給我當丫頭。”
謝玄暴怒:“胡說什麼!誰要賣她!”
若非對面坐的是個女人,謝玄必要大打出手。
這女人看謝玄的模樣不似作偽,看他一眼:“怎麼?你不是要賣你妹妹?那你跑這兒來作什麼?”
小小睫毛一扇一扇的,身上蓋著又輕又軟的被子,還燻得香噴噴的,碳盆就架在床下,暖烘烘的舒服,她醒來咕噥一聲:“壽桃包。”
謝玄方才還要發怒,一下軟了臉色,坐到小小身邊:“先喝碗熱雞湯,到夜裡就有壽桃包子送來了。”
小小坐起來,看見眼前坐著個女人,瞧不清楚相貌,可氣蘊清正,再一看她姿容出眾,斜坐在椅上,意態風流。
女人見她醒了,叫丫頭絞熱巾子,給小小擦臉,一塊白巾擦得滿是黑灰,碧檀頗有微辭,女人卻頓住了,面上笑意綻現:“你喝點湯罷。”
轉頭就對謝玄道:“小兄弟,是我誤會你了,對不住。”說完感慨,“我在院中見得多了,有父賣女的,有夫賣妻的,兄長賣了妹妹奔前程,那也是常事,將你也當作那等人了。”
一看謝玄將小小扮醜,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是怕妹妹生得太美,惹來麻煩。
謝玄是大度的人,對方誠心道歉,他便不再計較,又問:“這個癸水病要怎麼養才好?”
女人撲哧笑了一聲,看看謝玄又看看小小,兩人一般模樣,瞪圓著眼兒等著她解答,她道:“這事兒男人聽不得,我只告訴你妹妹。”
謝玄皺起眉頭:“我有什麼聽不得,她既生病,我自然替她將養。”
女人睃了一眼謝玄:“癸水不是病,女兒家長大了,都會來的,一月一次,一次有三日有五日,也有七日,這幾日裡不要碰生冷之物,涼水也不要碰,多吃些溫補的東西,譬如這烏雞湯,再不濟紅糖薑茶都成。”
謝玄大驚:“就沒法子止血?就任它淌個三五日?”
青梅碧檀兩個丫頭,聽見謝玄這樣說,把頭挨在一處吃吃笑起來。
女人似笑非笑看著小小,小小紅了臉,瞥了謝玄一眼,讓他不要再說。
“你出去,我得教教你妹妹,怎麼包紮才好。”包紮兩字就是為了調笑謝玄,說完她先笑,那兩個小丫頭更是笑個不住。
謝玄依言出了房門,就站在窗戶外頭,半步也不遠離。
女人轉頭看見,笑盈盈對小小道:“你真是有個好兄長。”說著神色惘然,“那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
她一看便知這對兄妹沒有父母,小女孩兒什麼都不知道,只怕受了驚嚇,握著小小的手安慰她:“不要害怕,是個女人都有癸水,這便是長大了,叫你哥哥替你尋摸一個好婆家。”
小小到這會兒身量還不足,說是十四了,瞧著不過十一二,她在村中也見過嫁娶,這會兒聽見,本能搖頭:“我不嫁人,我就跟我哥哥在一塊。”
幾個人聽她說孩子話,又笑起來,青梅口快:“那你哥哥就不討嫂嫂?你嫂嫂不喜歡你怎麼辦?”
小小還沒如何,她自個兒先紅了眼眶,背過身去,挨在碧檀的肩上哭了起來:“小時候兄妹再
好,等娶了親,你也是個礙眼的,還是趕緊尋個婆家,別……別跟我似的……”
碧檀摟住她的肩:“你都來了多久了,怎麼還惦記這事,往先的家人就當他們都死絕了!”
小小看她們一片哀慟,壓低了聲音喃喃細語:“我哥哥不會賣了我的。”
女人笑了:“我瞧出來了,你哥哥是個有心氣好男兒,你們這幾日就在這兒歇著,大家都叫我紅姐,有什麼事兒就來找我。”
青梅拿了乾淨白布來,教小小怎麼往裡頭墊草木灰,見小小怕羞,躲了出去:“你換好了就把髒的給我,我替你洗了。”
謝玄聽見擺手道:“不必,我替她洗。”
青梅眨巴眨巴眼:“你洗?這東西怎麼能讓你洗。”
小小並不覺得這是什麼羞事,這換下來的帕子,也不願意讓生人來洗,還是交給了謝玄。
謝玄買了個銅盆來,打起井水,就在院裡搓帕子,王三進來一瞧見,跺了腳道:“我的爺!你今兒還入不入局了?”
他連線都搭好了,這一位公好,竟然洗起月事帶來。
謝玄不明所以:“怎麼?”
王三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夜裡就開局了,您這會兒洗什麼髒東西呀。”
謝玄翻了個白眼:“你等著罷,今兒夜裡就贏一把大的,那九十九個壽桃包,什麼時候送來?我妹妹都等著呢。”
王三一探頭,這床上躺的哪裡小姑娘,怕是個小姑奶奶,哪有當兄長的給妹妹先月事帶,反正輸也不是輸他的銀子,至多抽不了成,對謝玄道:“夜裡就送來,那錢只夠付個定金,這麼多點心,可不便宜。”
謝玄擺擺手:“知道了。”
低頭換水,用皂豆再搓上一遍,心裡打算,這一月就要流上三五日的血,小小的身子怎麼受得住,這些東西往後都要時常預備著。
小小睡在暖烘烘的被褥中,豆豆從竹簍裡爬出來來,爬到床上,它似乎也知道小小不舒服,在烏雞湯碗前停了許久,饞是饞了,還是縮回脖子,盤到小小的枕頭邊。
謝玄晾好帕子,坐到床沿,看著小小眉尖微蹙,巴掌大的小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伸出手指頭摩挲她的面頰:“等師兄賺了銀子,咱們買馬換車,你躺在車裡,我來趕馬,咱們舒舒服服去京城。”
小小知道如今這樣,謝玄只有去賭,伸出小手指頭,勾住謝玄的小指,一黑一白兩根手指纏繞在一起:“我們拉勾,你一天只許賭一把。”
還沒找到師父,就把師父定下的戒律犯的差不多,小小打定主意,等找著師父也絕口不提賭錢的事兒,不能讓師兄捱打。
謝玄咧嘴笑了:“知道了,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了?”
他也脫了鞋襪,鑽到被中,昨兒在破船艙內折騰了半宿,確是不曾好睡,這會兒養足了精神,夜裡瞄準了贏一把大的。
兩人抱在一起,香甜睡了一覺,直睡到華燈初上,才醒過來。
妓館白日與夜晚兩種面貌,白天進巷子時如同空城,家家閉門無聲,夜色一至,處處張燈結綵,打扮各異女子站在沿街的樓上,衝樓下經過的男人拋眉眼兒。
風一吹,整條巷子的香氣便傳了出去,隨風飄出,引人踏足。
福壽齋的壽桃包兒按時送來了,擺了滿滿一大桌,一隻壽桃只有掌心大小,可要一頓吃那麼多,怎麼也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