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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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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了兩下葉微舟右手袖子的,是坐在她旁邊的鐘歸璨。

葉微舟先是愣了一下,繼而稍稍朝著個頭略矮於她的小姑娘垂下腦袋,輕聲問她:“怎麼啦?”

鍾歸璨原本紙白色的小臉有些漲紅。她伸出手,動作幅度很小地指了指離她最遠的那盤核桃肉卷。指完後,她抬眼看向葉微舟,水靈的杏眼含了三分期待。

葉微舟一下就明白了小姑娘的意思。

小姑娘羞怯,愛吃的菜隔得又太遠,也許本來她打算找哥哥,但哥哥像是在談重要的事,不是能隨便打擾的樣子。因此,小姑娘鼓起了勇氣,扯了一下葉微舟的袖子。

想通後,葉微舟輕笑了一聲:“我幫你。”

她的手臂細長,稍稍向前傾身,就能夾到那盤核桃肉卷。葉微舟一手端起鍾歸璨面前的飯碗,往裡添了兩筷子。

接過碗的鐘歸璨眼底盛滿了歡喜之色。

葉微舟又湊到她的跟前,溫聲道:“還有想吃的便來叫我。不用不好意思,知道了嗎?”

鍾歸璨微紅著一張小臉,點了點頭。

就坐在旁邊的鐘岸自然能夠聽到葉微舟的聲音。他眼角餘光瞥見妹妹的表情,心中有些訝然,為此,險些在與葉效宗的談話中走了神。

待得用過晚飯,外頭天色已然全黑了。

鍾岸向葉效宗告別,說了一些客套話。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飄過旁邊正專心喝茶的葉微舟,但並未多作停留。

回鍾家的路上,寬闊的大馬路兩邊燈光明亮,陰影與光明交錯,投射進入車子內部,將人臉映照得斑駁不清。

鍾岸不急不慢地開著車,拐出靜安寺路時,他倏然開了口:“喜歡那位葉小姐?”

問的是後車座抱著心愛洋娃娃的鐘歸璨。

而聽了問話,鍾歸璨沒有怎麼遲疑,輕輕地“嗯”了一聲,頓了頓,她又補充了兩個字:“喜歡。”

她不愛開口說話,不知今天是晚飯吃得爽快了,還是別的什麼緣故,竟然樂意開口。對此,鍾岸似乎有些驚訝,又似乎並不太驚訝。

鍾歸璨天生嗓音柔軟清澈,但音量很輕,調子也低。不過,夜晚的街道空空蕩蕩,沒有嘈雜人聲,故而,鍾岸清晰地聽到了她的回答。

停頓了片刻,他忽而笑了。

鍾歸璨有些沒理解這個笑容,總感覺和以往見其他人的笑不太一樣。她歪了一下腦袋,看向前面正開車的哥哥。

鍾岸卻沒再說什麼。

——

葉微舟記下了鍾岸對她說的《福爾摩斯》這個報紙的名字,次日經過報攤,特意掏錢買了一份最新的。可惜她都快把紙張翻爛了,也沒有找到有“梁平章”署名的文章。

葉微舟不由懷疑鍾岸唬她。

下班後,葉微舟一回去便打了個電話到趙家,斟酌著問:“聽說梁先生離開海關、去了報社,不知他去了哪一家?”

那端的趙藕荷告訴她:“是《福爾摩斯》。”

趙藕荷剛午覺睡醒,還有些睏意。她靠著沙發,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反倒又問:“昨晚鐘先生不是去了葉家麼,難道他沒有告訴你?”

關於這一點,葉微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

趙藕荷揶揄她:“聽聞鍾先生前天晚上剛到上海,第一個去的便是你家,連航運公司都沒這樣要緊。他說是帶著妹妹上門拜訪,多謝關切,我看可沒這麼簡單。”

葉微舟清了清喉嚨:“他……他是來見我祖父的。”

不給談話留間隙,葉微舟極快地轉移話題:“對了,藕荷,我今日買了一份《福爾摩斯》,卻沒有找到梁先生的名字。是他的文章沒有刊登嗎?”

“刊登了的,”趙藕荷回答,“不過,他用的是筆名。”

“我記得過去梁先生似乎不喜歡用筆名,說什麼大丈夫行得端正,不必遮掩。”

“這是我的主意,”趙藕荷嘆了一口氣,“平章那個性子,的確向來都是要用真名的,可我聽說有些寫文章的會被抓,有的甚至還會被暗殺,很是緊張擔憂,實在害怕平章也出事,便一定要他用筆名寫。”

葉微舟恍然大悟。

“也是去報社前一日才敲定的筆名。將周敦頤的文章《愛蓮說》中間那個字眼,換成了我的名字。”

聞言,葉微舟不由笑了:“愛荷說!藕荷,梁先生起個筆名都是關於你。”

趙藕荷得意地笑了兩聲。

結束通話電話後,葉微舟很快找到了署名為“愛荷說”所寫的文章,是一篇論述海關稅率提高與走私猖獗的批判性文章。

文中寫道:“上不作為,下則放肆。譬如鴉|片走私。一方面,當權者早已將此類貿易合法化,而另一方面,海關若扣押了鴉|片,則必歸於禁菸局。此禁菸局徒有其名,實際上,它本身也正在販賣鴉|片。”

文章還寫:“當權者為保護國內經濟,正在不斷地提高關稅稅率。經商者必求利益,稅率一高,貨物過關後幾乎無利可求,以走私、瞞報逃出高額稅收,便成了一條退路。而本該禁絕的鴉|片猖獗非常,緝私活動更集中於對糖、棉花、人造絲和鹽此類的大宗商貨上。總稅務司署彙集了各口岸海關的罰款,所沒收的商品則會進行拍賣。”

葉微舟讀完了一遍,思緒還粘連在文字之間。

她低著頭,又將文章從頭到尾細細地讀了一遍。

《福爾摩斯》注重新聞報道,以其揭露社會各界黑幕而廣受追捧,報上還刊載的小說等社會長篇,作家大多是南北一流。故而,在上海,《福爾摩斯》銷量很大,與另外三份類似性質的小報一起,得了“四金剛”之稱。

葉微舟認為,梁平章是適合在這份報紙上寫文章的。他寫文章就像他做人,看上去溫溫和和的,但在大事上,嚴肅認真,從不含糊。

後來梁平章不斷髮表的文章,也正驗證了葉微舟的這一“以為”。

——

進入四月,日子過得有些平緩。

4月10日,蔣委員長在南昌向其將領宣佈“抗日必先剿匪”,上海的天氣透了些暖意,江海關內繁忙照舊。

隔壁桌的孫叔黎忙完一半,在座椅上伸了一個懶腰,向葉微舟笑道:“近來海關沒發生什麼特別的大事,一時倒也無趣得很。”

葉微舟頭也沒抬,聞言只輕笑了一聲,回道:“沒發生什麼大事才是好事。”

孫叔黎半認真半玩笑地應了一聲“是”。他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面,過了片刻,忽而又壓低了聲音,靠過來問:“對了,微舟,你最近可有看《福爾摩斯》?”

出於直覺,葉微舟並沒有馬上回話,保持著認真填寫報單的姿態。

孫叔黎則毫不在意,繼續說了下去:“近來海關上頭明令,說要少看這類小報,故而海關所有辦公處,都見不到一份《福爾摩斯》。但我在家中看過幾份,文章寫得真是不錯,尤其是那個‘愛荷說’,寫到的好些內情,縱然是我們這樣在海關內的關員也有所不知的。他卻敢講。”

葉微舟依舊沉默。

孫叔黎嘆了一口氣:“也不曉得究竟是什麼人寫的,我總想著,若不是真的在海關內待過一段時日,誰能寫得出這樣的文章?”

葉微舟可以感覺到一股視線,從旁邊孫叔黎那邊投來,筆直地射向了她,帶著些審視揣摩的意味。

她終於從報單之間抬起了頭,不動聲色地向旁邊看去:“既然上頭說少看,那麼就少看一些。我還打算今年可以擢升幫辦呢,難不成你要害我不成?”

孫叔黎這才撫掌大笑了三聲。

他點著頭:“是,說的是。我可不能害你。”

葉微舟繼續處理面前的報單,心中卻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當天下午,葉微舟依舊是最後一個收拾好要走的。她剛出了徵稅科辦公處,邊見趙天青迎面向她走來。

起初離得遠,葉微舟沒看到他的表情,只微笑著喊了他一聲。

趙天青卻似乎有些心事,皺著眉頭,沒回應她。葉微舟收起笑臉,待得趙天青走得近了,才開口問他:“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趙天青的神情不是很好看,也沒有回話。

見他如此,葉微舟不由緊張起來:“究竟怎麼了?”

她試探性地問:“難不成是你們驗估科出了事?是不是由於你經常告假,所以他們預備辭退了你?其實辭退便辭退,沒什麼大礙,以你的本事,再去其他地方找一份薪酬更好的職位不是難事,不如去石油公司?”

趙天青還是沒有反應。

“看來不是這個原因,”葉微舟思考了一下,“還是說……你是因為時事煩心?是委員長的那個宣講嗎?”

趙天青緩慢地搖了一下頭。

他向著葉微舟走近了一步,將嗓音壓得很低:“……微舟,你曉得日本的齋藤會社嗎?”

葉微舟點點頭:“齋藤會社怎麼了?”

“今日,我們有三個人一同前去驗貨,”趙天青的神情很痛苦,“驗的是齋藤會社的一艘商船……”

聽著趙天青輕聲道來,葉微舟的瞳孔緩緩放大,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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