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提過,說我有個出了五服的表姑就嫁了個百戶還是千戶的,她那還是低嫁,半點福沒享著,而且身上總是帶著傷。我也是怕這個,讀書人總是講道理,這種人不肯講理,只會動拳頭。”
楊萱莞爾。
她沒見過武將,卻見過田莊的薛獵戶,薛獵戶也是一膀子好肉,體格非常健壯。
可他對婆娘卻是好,如果打回來獵物,精細的嫩肉都給婆娘和孩子吃,他只啃骨頭,春天裡最缺糧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挖野菜填肚子。
薛獵戶把冬天風乾的肉丁給婆娘當零食,自己喝幾乎能照見人影的菜粥。
可見還是得分人,跟書生還是武夫並不太想幹。
不過書生大多瘦弱沒有力氣,想必動起拳頭也不會太痛……
***
蕭礪人高腿長,沒多大會兒走到另一處岔口。
將要拐彎時,有意無意地回頭看了眼。
正有山風來,掀動起楊萱裙裾,她外面籠著的那層輕紗當風飄揚,宛若仙子。
腦海裡不知怎麼就想起上元節那天夜裡,跟他一道當值的徐虎說過的話,“……天生的美人坯子,再長兩年,肯定比阿蠻姑娘還嬌俏。”
阿蠻人如其名,很有些蠻性子,看不上眼的,就是捧著黃澄澄的金子都不搭理你,可要是入了眼,寧肯倒貼了銀子與你共度良宵。
杏花樓的老鴇雖不樂意,但阿蠻是花魁,還指望她賺錢,輕易得罪不起,只得聽之任之。
好在阿蠻眼光高,能入了眼的除了上科傳臚張鶴鳴之外,也僅只蕭礪一人。
張鶴鳴能填一手好詞,詞韻簡單上口,易於傳唱,每每有新詞寫出,很快就流傳開來…
蕭礪卻是冷得像冰,平常裡半分笑模樣都沒有。
京都不管酒樓還是客棧,總會供奉幾個當公差的人,免得街頭混混來找茬惹事。
杏花樓做得是坑人的生意,除了街頭混混,時不時還有哪家的婆娘來尋漢子,哪家的老爹來尋兒子,經常發生吵鬧,更需要有個靠山。
蕭礪王胖子那幫人就是杏花樓的底氣。
除了他們是錦衣衛的校尉之外,還因為他們會打,皮面上看著毫髮無傷,愣是挑不出毛病來,可誰捱揍誰心裡清楚,那股傷痛,養不上三五個月絕對好不了。
蕭礪等人隔陣子會去杏花樓吃頓飯。
那種地方,自然少不了有姑娘陪著喝花酒。
男人們一手摟著姑娘,一手端著酒盅,要多樂呵就有多樂呵。
蕭礪也喝酒,卻不肯摟姑娘,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旁邊。
就是這副冷冰冰的樣子打動了阿蠻的心。
阿蠻主動過來陪酒,堪堪不過一拃的細腰扭得像是春天剛抽芽的嫩柳,而眼中燃燒著熱情的火焰,直勾勾地盯著蕭礪,“蕭大人即便是座冰山,我也能讓你化成水。蕭大人想不想試試?”
一邊說,那條蛇一般白嫩柔軟的胳膊就要摟過來。
蕭礪豎起長刀格開她的手,“刀劍不長眼,姑娘當心些。”
阿蠻鎩羽而回,對他的肖想卻不曾變過,反而愈久愈深。
蕭礪年方十七,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不是不喜歡女人,卻沒打算在這個當口找女人。
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得先把屬於自己的東西奪回來,在屬於自己的那個宅邸,堂堂正正、風風光光地成親。
而且,對於女人,他有自己的執念……
第33章
他的執念就是低矮的茅草屋裡的一對母女。
母親約莫二十四五歲, 正值花信,女兒只有六七歲。兩人都有白淨的面板, 圓圓的臉盤,不大的眼睛。
尤其是女兒,笑起來的時候, 眼睛會眯縫成一條彎彎的線,甚是可愛。
她叫方靜。
九歲那年,他從江西進京探親, 行至曹州遇到匪盜, 跟隨他的小廝護院皆都遇難, 唯獨他因人小, 而且自幼習武腿腳靈便, 躲到林間樹頭才僥倖逃過一劫。
雖然性命保住了,可生活的磨礪卻剛剛開始。
他用身上上好的杭綢直綴換成兩身粗布裋褐,又將束髮的羊脂玉冠典當出二兩銀子。
依靠這二兩銀子, 他從曹州走到德州。
遇到那對母女時, 是個雨天, 他身上衣衫溼了個精透, 又是寒冷又是飢餓。
路旁茅草屋裡透出的一絲亮光和屋頂上的裊裊炊煙吸引了他,他拖著疲憊的雙腿上前叩了門。
是女兒來開得門。
而母親正從鍋裡將熱氣騰騰的飯端出來。
一盆散著水汽的紅薯, 一盆泛著油光的菜粥,還有一小碟切成段的醃黃瓜。
屋子裡氤氳著飯菜的香氣。
他囁嚅著想討口菜粥喝, 可不等說出口, 只覺得兩腿發軟, 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
等再醒來,天色已經大亮,而面前赫然是女童圓圓的臉龐,和一雙明顯含著喜悅的雙眸。
“娘,哥哥醒了。”她脆生生地喊。
婦人急步過來,抬手覆上他額頭試了試,“還好,不燙了……靜兒,快把飯端來。”說著扶他坐起身。
蕭礪這才發現自己穿了件既長且肥的袍子。
婦人溫和地解釋,“這是靜兒爹的衣裳,你將就著穿。你的衫子都溼透了,我給你洗了晾在外頭……吃過飯喝碗薑湯,再發一身汗,說不定夜裡就好利索了。 ”
他感激地點點頭,“多謝嬸子救命之恩。”
婦人嘆口氣,“你能醒是你命大……這附近沒有郎中,看病得到十里外的孟莊村,當時正下著雨,我手頭也沒閒散銀子……就煮了碗薑湯,不值得謝。”
方靜端了飯菜來,仍是昨夜那些,只多了塊巴掌大小的雜糧麵餅。
蕭礪實在是餓得狠了,幾乎狼吞虎嚥地將菜粥喝完,吃掉兩塊紅薯,又拿起麵餅遞給方靜,“這個給你,我吃飽了。”
方靜連忙搖頭,“娘做了兩個餅,我的已經吃完了,這個是你的。你快吃吧,裡面有白麵,還打了個雞蛋,可香了。”
一邊說,一邊嚥了口口水,像是在回憶麵餅的味道。
蕭礪仍將餅放回盤子裡,“給你留著晚上吃。”
吃過飯,又喝了碗薑湯,蕭礪復又沉沉睡去,等到夜幕降臨時,身子果然輕快了許多。
婦人仍用白菜葉子加上一小把米煮了菜粥,卻把那隻雜糧麵餅掰成小塊,一半倒在蕭礪碗裡,另一半倒進方靜碗裡。
轉天一早,蕭礪向婦人辭行。
婦人問:“你一個孩子孤零零的,身上也沒有銀錢,是要往哪裡去?”
蕭礪回答:“我家裡人都在京都,我是要去京都尋親。”
婦人嘆口氣說:“都快入冬了,天兒馬上要冷了。若是夏天還好說,往空曠地方怎麼也能湊合一晚上,這大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