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配做一個父親麼!”
狴公子踉蹌地爬起來,在上千的人的眼前,指著鄭侯嘶喊:“虎毒尚不食子,有你這種設計陷害兒子的父親麼!這都是你的局,你派人到我身邊,教他蠱惑我,給我挖了個坑,是你害我!是你害我!”
無極危險地眯起眼,他寒聲道:“你若對寡人沒有二心,就不會中計,你終究是寡人的兒子,那寡人便捨不得殺你。子狴,害死你的,是你自己。”
狴公子胸口劇烈地起伏,他的目光慢慢地轉到了瀛公子身上。原來,王父……王父都是為了他……
就看狴公子霍地抽出袖子裡藏的劍,爬上臺刺向瀛公子,可在他這麼做之前,就有武士拔劍,蓮池的水濺起,暗紅的血逐漸將清澈的水池給染成了鮮豔的顏色。
外頭的刀劍聲漸漸弱下,不知是誰先跪下來,跟著所有人都跪倒,他們顫抖地匍匐在地上,一齊喊道:“國主饒命——”
原本誰都沒有料到,這合該記載如史冊的輝煌之夜,居然會如此充斥著暴虐和血腥。子欲弒父,而父終殺子,這是一場用鮮血滴染的盛宴,而最後的贏家到底是誰,不到最後一刻,沒有人知道——
凌空飛來一隻冷箭。
它出現得如此詭妙,就好像是憑空出現地一樣。
無極看到了箭,他沒有動,他似乎是早就預料到了,他的生命遲早會在這樣局面下終結。他應當可以避開要害,可是宿命是如此地詭譎,遠在他反應之前,子瀛卻比他更快。箭從鄭侯的身後飛來,子瀛先看到了它,不僅如此,他還看到了當初被射死在箭下的那個臠寵。這王宮裡,有無數的怨鬼,它們躲在暗處,沒有喜怒,連怨恨都沒有,它們只是旁觀著這一切,它們什麼也做不了。
箭穿過了瀛公子的肩膀,那強力的衝擊幾乎把他釘在了地上,在那之前,他先墜進了男人的胸膛裡。他倒下來的同時,他聽見了男人的暴吼:“留活口——!!”
箭上有毒。
武士將丁六給抓住,他本來是這些武士的統領,誰想,最想要鄭侯的命的人,是他。
每個武士的箭都粹著劇毒,那是鄭侯的旨意,他要被箭射中的人,沒有活命的機會。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正是因為他的殘暴和無情,又一次斷絕了自己愛的人的生路。
瀛公子一動,鮮血就從嘴裡漫出。那一隻手拖著他的臉,被他的血給染紅了,它在顫抖,如此地害怕。
“無極……”少年的唇輕輕動了動。無極直直地睜大眼,他的額頭抵著他,他說了很多的話,瀛公子卻聽不見了。
他眼前的場景開始變得模糊,好像墨水攪和在了一起,猶如過了數百年那麼久,他猛地一醒。
瀛公子怔怔地坐直了,被擦得光滑明亮的地上,映出了他的模樣——一頭青絲裡夾著白髮,五官有著歲月沉澱的痕跡和瘮人的蒼白,他身上玄黑的袍子繡著龍紋。
他是鄭侯的長子瀛,亦是齊朝的亡國之君——季容。
這裡是二十三年前的金麟殿,他甚至還能清醒地聽到外頭兵荒馬亂的聲音。
在齊王的正對面,跪坐著一個僧人。那僧人面相白淨,長得說不上好看,也說不上不好看。沒有人可以記住,他真正的模樣。
僧人朝他緩緩莞爾:“王上,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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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2.0章。還有一章結局和尾聲,今晚更。
第三十八章 《鬼僧談·無極》番外《痴》
二十三年前,鄭侯無極率軍攻入臨緇,血洗齊宮,而齊王季容自戕於金麟殿。可是,這當中,還有一段故事,無人知曉——
“王上與貧僧有過約定。”僧人的聲音穿過嘈雜的人聲,至齊王的耳邊,“王上雖與少年無極分別,可是,王上的心一直留在他的身上,哪怕是將死,也想要再見他。”他的聲音悠遠而平靜,“可是,你是齊國的君主,而他是殺你臣民的敵人。你的身份,讓你必須對你死去的臣民有所交代,你不能給你自己這個機會。”
——在齊王尋死之前,一個僧人出現在殿中。他不知從何而來,行蹤比鬼魅還要飄渺,然而季容卻知道,只有他能實現自己荒唐的願望。
穿著王袍的男人接著僧人的話說:“故此,寡人便與你有約。只要,你能讓寡人從回到他的身邊,無論是什麼身份都好,寡人願以一切相贈。”他看著地面上自己的倒映,感嘆道,“誰知,寡人竟成了他的子嗣,實乃造化弄人。”
“非也。”僧人笑道,“無極曾以血肉飼主,齊王投身為其子,也是以血肉償還,命該如此。”
季容兩眼如蒙著水霧,他許是想到了子瀛和無極之間的種種糾葛,不忍地嘆:“原來,如此。”
殺伐聲越來越近,時間所餘不多,季容也知這鬼僧有通天遁地之能耐,行徑非常理所能推斷,他又想到自己中箭之際,無極緊緊地抱著他。他自無極幼時,一直看著他成為鄭侯,從不見他輕易落淚,無極成為國主之後,心境更是變幻莫測,不可參透。
季容不由問:“若……當年,寡人沒帶他回宮,他又可會遭受如此多的變故和痛苦?”僧人道:“少年無極和齊王之間的相遇乃是宿命,就算王上刻意迴避,無極也終將與齊王相遇,齊王也將成為他生生世世的軟肋。”
“如此……”季容忽覺此生再無遺憾,死前對無極的思念和眷戀,似乎也逐漸能放下來。
僧人見齊王已了卻心願,臉上笑意更顯:“既然如此,貧僧是時候向王上收取報酬了。”
季容自重遇僧人,就已經猜到,這鬼僧是來向自己討要助他回到無極身邊的酬勞。他亦不推辭,坦然道:“請直言罷。”
齊王曾經思量過,鬼僧所要之物究竟為何物。莫非還是江山國土,金山銀山,他逐一想來,只猜鬼僧要的東西,必定不凡,卻沒想到,那僧人開口說:“貧僧要的,是無極對王上的痴念。”
痴——?季容一怔。
凌亂的步伐聲近了,僧人的兩眼幽黑無光,聲音依然平穩而清楚:“不錯。鄭侯對王上的痴,已深入骨血心魂,人間難得,十分之珍貴。”他語氣森然道,“貧僧取走了鄭侯的痴念,他就會忘記與齊王之間的糾葛,還有同公子瀛的愛恨。待王上醒來,那將不再是那痴迷於你的無極了。”
僧人道:“王上為君時勤政愛民,功德無限,只要王上願意,就可以跳出輪迴,公子瀛也不必受父子奸辱的折磨。”他向齊王伸出手,輕道,“王上可願意隨貧僧離去?”
那聲音,帶著蠱惑的意味。
——如果這時候,齊王隨著僧人而去,這世上就再沒有子瀛這個人物。無極仍可貴為國主,震懾天下。最終,他會一次宮變當中,慘死在毒箭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