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他心裡的掙扎,只猶豫許久,仍斗膽地伸出手來,放在鄭侯的手背上。
“兒臣……”瀛公子突然失神。
他好像,在那群跪著的宮人裡頭,看見了當日宮廊上,被毒箭射死的臠寵。那張和自己神似的臉透著詭異的青紫,血紅的雙眼睜得老大,正看著自己。
內侍監暗暗抬眼,小聲地喚:“公子。”
公子瀛這才猛地回神。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想要把手給抽回來。可在他這麼做之前,他的手已經被男人的手掌給牢牢地握住了。那力量,他無力掙脫。
只聽,公子有些恍惚地道:“懇請王父……多多保重身子。”
到了月末,許是這一回試的藥對了,鄭侯的頭疾大有好轉,那原先籠罩住整個鄭宮的陰霾才有所緩和。季日,鄭侯在宮中舉行大宴,邀請百官同賀。
泰和殿上,蕭瑟合鳴,身穿紅衣的伶人在大殿的中央獻舞。鄭侯在高座上,他身著玄黑色的王服,臉色絲毫不似久病之人,依舊是威厲嚴肅,教人望而生畏。鄭侯久不露面,此刻設宴,想也是為了穩定朝堂,制止流言。
在王座的下首處,便是鄭侯的三位丞相和四個公子。公子們皆是盛裝,撇去大公子不說,另幾位公子和鄭侯模樣皆不甚相似,都長著張剛毅方正的臉型,只眉目勉強能看得出一點端倪。
“國主,可要傳龍霆軍?”酒過三巡,內侍監便來請示。今夜,鄭侯和百官飲了不少酒,眼裡倒是清明,說了句:“宣。”
龍霆軍曾是齊國曆代帝王的親軍,專門遴選天賦極佳的孩子,自小調教,他們對王都忠心耿耿。相傳,鄭侯在當年,也曾是龍霆軍裡的一員。故此,鄭侯入主齊宮之後,並未廢去龍霆軍。
就看,前頭一列披著玄甲的少年武士步伐齊整地走到大殿中,他們的臉上都帶著一樣的青銅面具。
過去齊王在時,龍霆軍有在重要的宴會上獻祭舞的傳統。鄭侯做國主之後,這祭舞廢就止許久,沒想到這麼多年以後,又再度命人排練。這對原先來自鄭國的朝臣來說很是新鮮,而臣子裡也有幾個齊國以前的舊臣,看到此景,無不暗覺唏噓。而公子們亦是一副饒有興味的樣子,唯大公子原是興致乏乏,他近陣子時常如此,走神走得厲害,不知憂愁何事,直到前方的武士裡走出一人,瀛公子一見他的身影,就怔在當處。
“臣等,為國主獻舞,祝願國主千秋無期——”那從面具後傳出的聲音極是清朗,讓人為之一振。他說完話之後,所有人就跪下來,一起呼喝萬歲。
“開始罷。”鄭侯緩緩道。他神色如常,眼裡並無半點波動。
跟著,鼓聲就響起。
無數雙的眼目不轉睛地臺上的年輕武士,他們似乎都沉醉在了春君的神話裡。在他們之中,鄭侯的大公子瀛的目光更是無比地熱切。他的兩眼牢牢地鎖在那舞刀的春君身上,雙手難以剋制地抓緊了衣袖——
山海去無極。
他找到了,那張畫裡的人。
第二十六章 《鬼僧談·無極》番外《痴》
少年郎意氣風發,身似游龍,同那雷雨一般轟隆密集的鼓聲,配合得可說是天衣無縫。最後,鼓聲定住,殿裡鴉雀無聲。戴著面具的武士們維持著終曲時的姿勢,動也不敢動,直到突兀的擊掌聲響起。
是鄭侯。他慢慢地拍了三下,沉重而有力,跟著,聲音低沉地說了句:“好。”
百官皆如夢初醒,臺上的年輕武士收起兵戎,紛紛摘下了臉上的面具。他們個個都滿頭大汗,背上溼了一片。便看這些年輕人的模樣,都還未褪去稚澀之氣,可個個都精神氣足,大多是可造之才。鄭侯依舊神色淡淡,想是當年鄭侯自己便是英雄少年,風頭之盛蓋過萬千,還有誰可與之相提並論,光陰易逝,如今早沒有當年那意氣飛揚的少騎郎將了,只有令人聞風而喪膽的鄭國侯。
“哪個是春君?”鄭侯緩緩問道。內侍監又傳了一遍鄭侯的問話:“國主問,誰是春君。”
當他們當中的一人走出來時,鄭侯的長公子瀛不自覺地便攥緊了雙手——這下,他總算是看見了那個人的模樣。聽說,歷來飾演春君者,必是龍霆軍裡的頭號人物,就看那走到前頭的,確確實實是個英姿颯爽的年少人,年紀瞧著和大公子無二。他此刻一頭是汗,暗紅色的抹額都被汗水給浸透,可依然遮掩不住那俊朗的眉目。他一跪下,抱拳:“小人魏風,拜見國主。”
鄭侯靜靜地打量著此人時,瀛公子不知為何提起了一顆心。好在鄭侯並未有絲毫為難,反是微一頷首,道了聲:“不錯。”
鄭侯可是當世梟雄,能得鄭侯一句嘉賞,比什麼賞賜都來得有用。那名叫魏風的少年再是持重,也難掩激動:“多謝國主讚賞。”按照慣例,國主當賞春君,鄭侯於賞賜有功之人方面,從來不吝嗇,便直言道:“想要什麼,說罷。”
這般直白了當,確實是鄭侯的作風。那少年許是未料鄭侯如此慷慨,只經過短暫地猶豫斟酌,便說不要財物,只想要編入鄭侯的親軍之中。原來,龍霆軍在當年鄭侯攻入臨緇時,曾遭到血洗,後來有十幾年都一蹶不振,後來換了個統領上任,這才有扶持了起來。鄭侯身邊的黑甲武士,都是他自鄭國帶來的。說起他們,鄭國的官員無不談虎色變,這些武士是鄭侯手裡的最銳利的刀,往往國主要取何人性命,只要一聲令下,不出三更,一家老小人頭必定帶到,乃是真正的活閻王。
鄭侯聽到少年的請求,皮笑肉不笑地一揚嘴角:“有這氣魄,好——”他喚了聲,“丁六。”一個黑甲武士從黑影裡走出來,然後就聽鄭侯說,“就由你調教罷。”
瀛公子便看人漸漸散場,他說不上心境如何,只久久不能平靜,不知究竟是因為那場激動人心的舞蹈,還是因為,那個叫魏風的少年。可是,大公子再如何在意此人,卻也不能做何,只道是此時遇見,真要結識他,怕是沒有這樣的時機。瀛公子每每想到此,心裡便有三分苦悶,他豁然發現,原來,他在這宮裡,居然是如此不得自由,連個能說說話的人都沒有。
這般悶在屋裡數日,等到瀛公子慢慢想通,即將要放下之時,那叫魏風的少年,連帶著陰謀和對慾望的沉淪及毀滅、種種的幸與不幸,都不期而至地來到他的生命當中。
今兒天氣極好,院裡的內侍就將窗戶門扉都開啟來,省得屋裡不過風,把大公子悶出病來,還不得教他們被國主叫人扒下一層皮來。瀛公子一早便伏案練字,他自小身子便不結實,練武騎射自然就不必說,一概勉強罷了,故此公子也只好寄情於字畫詩樂,如此年少,字已寫得極好,便是鄭侯素不喜文弱書生,對大公子的字,也曾是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