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他精緻的輪廓在夜色裡變得模糊,整個人身上那股疏離感淡了,氣質意外地柔和下來。
煩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醺然。
沈元樞覺得自己今天確實喝得過了。這個季節下雨本該是冷的,但他卻覺得很熱,熱得厲害。
“到我房裡湊合一宿吧。”他下意識地把領口扯得更開,滿臉豪爽:“管事兒的都去喝酒了,估計得明天早上才能回來。”
安璇還沒等說什麼,就聽陳曉楠撐著傘道:“沈哥你房裡哪有地方啊。要麼我去聯絡一下……”
沈元樞輕飄飄地掃了助理一眼,低頭看了看手錶,不動聲色道:“快十一點了。明天我記得是七點就要出發吧。”
這部戲服化考究,演員每天一般要提前兩個小時化妝。最遲凌晨四點半就要起床了。睡覺的時間,一分一秒都很寶貴。
安璇抬起眼睛看他,目光很乾淨。沈元樞被那樣的目光瞧著,一時竟然有種被看穿的不適感。他是遊刃有餘慣了的。生出這種感覺,倒是許多年來都未曾有過的事。然而心中微妙,臉上卻是一副真誠至極的模樣:“你別多想,誰還不會遇上點兒事兒呢。”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沒想到安璇還是搖搖頭:“我在大堂將就一宿就算了。謝謝你。”
沈元樞停頓了一下:“那行,回頭見。”
轉過身去臉色就垮了。助理合上滴水的傘,跟在他身後上電梯,還在很沒眼色地勸道:“魏哥特地叮囑過了,說讓你注意一點,不要和男演員太親近。上次已經被人在酒店拍過一回了……”扭頭看見沈元樞的陰鷙的眼神,後半段話吞了下去。
沈元樞沒說什麼。酒精帶來的熱氣在飛快地消散。他心情很差。
結果還有更糟糕的事兒等著他。房間一亮燈,就聽見滴答的水聲。臥室靠窗的牆角洇溼了老大一片,地板上已經淌出了小溪。
想是建築外牆防水沒做好。但這也能讓他碰上,實在是讓人無話可說。
助理有些慌:“要麼……要麼哥你和莉莉她們先換一下房間。我這就去找人問……”
莉莉是團隊的宣發。
沈元樞陰沉著臉:“大半夜進女同事房間……你這又不怕我被人偷拍了?先這樣吧,和生活製片說一聲。沒錢拍個屁的戲,弄這種破酒店打發人。”他抓過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個底朝上,然後把鞋子踢掉,邊走邊脫掉溼淋淋的衣裳,進了浴室。水聲很快響了起來。
陳曉楠跟在他後頭把衣裳一件件撿起來,重重嘆了口氣。
房間是套間,助理睡外頭,沈元樞睡裡頭。
水滴聲一直響個不停,沈元樞翻來覆去,最後扒拉了一下頭髮,坐了起來。他很困,也很累,但是完全睡不著。這大半年來,間歇性的失眠一直伴隨著他。
雨沒有停的意思。
助理睡得很死,能聽見輕微的鼾聲。沈元樞在黑暗裡盯著陳曉楠看了一會兒,然後把手伸向了他的手機。
拉著陳曉楠的手解了鎖,他很快翻到了魏洪濤的資訊。沈元樞在黑暗裡盯著手機屏,拇指飛快地劃過螢幕。半晌,他無聲地冷笑了一下,把手機放回了原處。
這下僅有的睏意也徹底沒了。
他抓起打火機和煙,出了門。
劇組的錢估計是都花在了演員和服化道上,其他的都是能省則省。沈元樞進組晚,又因為這次情況特殊,所以選擇了低調。現在他有點兒後悔沒有出去單獨住。同樣都是主演,周亦開他們就不在乎這些。
他這一次忍氣吞聲得太過了。可是事已至此,做樣子總要做足。歸根到底他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旁人。
他在大堂休息區找了個位子坐下來,點了煙。才抽到一半,就聽見身後咳嗽幾聲,一個冰涼又略帶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先生……不好意思。吸菸區在對面。”
沈元樞回頭,與那人四目相對。
片刻後,他笑了:“真巧。”
安璇看見沈元樞,眼神仍然帶著一點疲倦的迷離:“是你啊。”
沈元樞摁滅了煙:“你沒過來是對的,我房間漏雨了。”
安璇慢慢眨了幾下眼睛,神色清明起來:“……我幫你向服務生要條毯子?”
沈元樞沒回答,反問道:“你身上的傷好點兒了麼?”
安璇點頭:“已經好了。謝謝你的藥。”
沈元樞手扶在沙發背上,盯著他的眼睛,聲音曖昧地低沉下去:“真想謝我?”
旁人被他這樣看著,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招架不住。
然而安璇反應平平:“戲上的事,我會盡力的。”
沈元樞眯了眯眼。
安璇和和氣氣道:“我去幫你要一條毯子吧。”說著起身走開了。
沈元樞孤零零地坐在那兒,自失地笑了一下。
安璇幫他拿了毯子回來,兩個人再無別話。沙發背靠背,兩人各佔一面。沈元樞望著天花板,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他最近真的是流年不利。事業也是,別的也是。
天不亮時安璇就醒了,是被凍醒的。他起身離開的時候看見沈元樞還在睡,鬍子拉碴的,黑眼圈又大又濃。
明星在人前都很光鮮,沈元樞這樣的尤其。但暗地裡,又是另一番樣子了。凌晨的酒店大廳有點兒冷,安璇把自己的毯子隨手蓋在他身上,離開了。
房間門半開著,安璇進門開燈,只看見一床凌亂,地板上丟著幾隻安全套。空氣裡的味道仍在,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身上漸漸變得冰冷。
有陰影從遺忘已久的角落裡蔓延出來,爬上了安璇的小腿。
他突然感到胃裡一陣噁心。
吐過後好了很多。安璇開啟窗子,讓黎明前的冷風灌進來,然後把床單被褥一股腦捲起,丟在了門口。他翻出一次性洗漱用具把自己打理乾淨,然後給酒店前臺打了電話。
走廊裡已經有了人聲,這是新的一天。
安璇換好衣服,匆匆趕去化妝。
之後幾日倒是難得的清淨。演員們安安生生地拍戲,導演也不再隨意沖人發火。就算女二號苗穎不背臺詞直接說數字,大家也視若不見,一團和氣。
沈元樞自那日起就不再搭理安璇了。他眼下和周亦開稱兄道弟,與幾個男主演都打得火熱。就連郭豪那種脾氣的人,也和他們圍在一起湊趣。有幾次,安璇看見沈元樞倚在牆邊,和飾演晉公子的演員說話。那也是個明星,一口一個哥,笑得滿面春風。一群人聚在一起打鬧,玩笑的尺度很大。
安璇捧著熱乎的盒飯走過笑鬧的人群,琢磨著劇本走向好像和最初看到的偏離了很多。但這些事不是他能插嘴的。演員能做的,只有在有限的臺詞裡儘可能讓人物豐滿真實而已。
沒想到他的擔憂很快成了真正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