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的痛楚與恐懼,同時彙集在那漆黑的瞳仁深處,凝聚成一團小小的黑色火焰,照亮了整張面孔。
精緻的面容因此突然有了生氣,不再是記憶中呆板的黑白照片。
那麼美麗的眼睛……
忍無動於衷地聽著那些毫無意義的評論,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著那雙眼睛在長久的等待中變得慌亂,跳動的火焰消失了,彷彿被窗外雨水的所澆熄。
“你看你,真是可憐……”他茫然地重複著這這句臺詞,“除了我還有誰來看你?你完了……”
那些話語在狹窄陰暗的洗手間裡低低迴蕩,混合著雨水帶來的潮氣,慢慢地滲透進四壁裡,不留任何痕跡。
一語終了,便沒有人再說話,除了冷雨敲窗的聲音,便是死一般難堪的寂靜。
四目相對,羽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四下裡無意識地掃視,最後停留在紙簍旁邊的陰影上,但沒過幾秒就敏感地抬起頭來,似乎感受到對方的視線始終牢牢地鎖定在他身上。
暗淡的光線下,忍的身影幾乎完全沉浸在陰影中,和幽暗的背景融為一體,卻襯得他的面容益發蒼白,散發著一層淡淡死氣,象暗夜中河流裡漂浮的月亮的影子。
他的一隻眼睛已經廢掉,剩下一隻眼睛盯著人看的時候便顯得異常專注,眼白帶著一抹幽藍,那種火焰燃燒到最高溫度時接近透明的淡藍色。
那雙眼睛,現在就投注在羽的身上,彷彿生生世世都不會移開。
羽凝視著這雙眼睛,指關節已經因用力而發白,即使有牆壁支撐,也不由自主地發出一陣輕顫。
他閉上了眼睛。
窗外的雨聲變得更加清晰,熱帶的雨季,他生命中的雨季,也許永遠不會過去。
但他在這裡,依靠自己的雙腿站在這裡,在他自由意志的驅策下走到這裡。
他是淺見羽。
在這一刻,擁有他選擇命運的權利。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緊握門框的手指,一根一根地鬆開。
然後他邁步,往前挪了一步,又一步。
即使盡了最大的努力,他還是不能控制顫抖,但腳下依然不停,一直走到風間忍的身前,和這個曾經改變他生命的調教師,正面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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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2)
一步。兩步。三步。
那青年慢慢地向他走來,步履踉蹌,卻絕不停步。當那個略嫌纖瘦的身影最終站立在忍面前的時候,忍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雙手緊握住輪椅的扶手。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羽。他見過躺在調教臺上醒來的羽,憤恨但無奈,他見過帶著分腿器在地上屈辱爬行的羽,也見過溫順地跪在他腳下的零,安靜地俯趴著等待他使用的零,是貨物,是囚徒,是他心愛的奴隸,但他從未見過,以站立姿態和他平等相對的青年。
那感覺……真是非常微妙。象自己手中的泥人,突然具有了生命,向他咧嘴眨眼,不免讓他有些錯愕。
那青年比他想象的高。好吧,他其實從未設想過那青年站立的樣子,沒想到幾乎和自己差不多高。但現在自己雙腿已廢,只能坐在輪椅上,竟需要仰視才能看到那青年的面容。
這角度讓他不舒服,雖然眼神慌張、明顯感覺不安的是對方。
世易時移,主客易位,而他仍然沉浸在過去的某種情緒中,一時不能回魂。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有些惱怒,握手成拳,輕輕抵住自己的下頷,輕咳一聲,道:“跪下。”
跪下。
他曾經無數次地釋出個這一指令,簡短而堅決。哪怕他的聲音低沉到聽不見,只看口型也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這一指令收到了效果,他看見那青年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但隨即站穩,眼裡有一閃即逝的憤怒,遊移的目光,終於定定地投注在他身上。
窗外的雨仍在沙沙地下著,彷彿永無休止。雨天的潮氣和地底的黴味糅雜在一起,將四壁都漚出汙穢的慘白色。他們就在這狹小逼仄的空間裡面面相對,冷冷地注視著對方的眼睛。
一縷暗淡蒼白的光線投射在那青年的臉上,漆黑的眼眸異常冷靜沉著,明白無誤地昭示著主人的意志和決心。只有對他最瞭解的人,才能看出那瞳仁深處隱藏的恐懼和惶惑。
就算一年過去,他在忍面前還是同樣清晰而透明,儘管以往如水的順從迎合已經被鑽石般的倔強凌厲所取代。
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彙集了他所有的勇氣吧?儘管雙腿還是忍不住戰慄。
明明已經張皇得想奪路而逃了,卻偏偏硬要勉強自己站在這裡,努力收拾起支離破碎的尊嚴,還要做出凶神惡煞的樣子,似乎後退一步就會萬劫不復。這也真是……難為了他。
忍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雙年輕而又滄桑的眼,那散發著禁慾氣息卻又無比誘惑的身體,並透過這些表象,看清了那堅強下的脆弱,那寧靜冷淡的外表下彷徨不安的靈魂。
那是他的羽,他的零……無論那人現在是什麼,變化成怎樣的形態,對他都是同樣的吸引。
矛盾是永恆的美。而他鐘愛它。
心頭忽然被一陣溫柔的感傷所牽動,忍只覺繼續這種無意義的對峙真是無聊又無趣:“你這個樣子……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他的唇角泛起了一絲笑意:“老鼠怕貓,這是謠傳。壯起鼠膽,把貓打翻。”
或許是他眼中的戲謔之意太過明顯,青年臉上現出怒容,語調卻很平淡,不帶一絲情感,也沒有任何起伏,只是簡單地陳述事實:“不管你怎麼想,怎麼自我安慰,風間忍,你已經完了。”
他原本說得有些生澀,漸漸變得流暢:“你很擅長文字遊戲,也很擅長粉飾自我,再惡毒的事情被你一層層地塗抹上釉彩,都可以變得很有道理。但那又如何?我可以不聽,不想,那就可以不受影響。”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忍,身高上的優勢讓他姿態從容:“事實擺在眼前,我是有未來的,而你沒有。時間最終會證明一切。如果你還有一點點勇氣,就該承認這一點。”
他那寫滿憤怒卻強制抑制的面孔最具魅惑,咄咄逼人的黑眼睛彷彿能將空氣都燃燒起來。有多久沒見過這樣的場景了?本以為這一世都不可能再看見了。
只是,還是有點不同。忍頭腦中回憶起那個剛一受挫便詛咒自己得艾滋病的青年形象,現在他顯然沉穩了許多。就算連指尖都氣得發抖,聲音仍然是平穩得體的,是這幾年奴隸生涯讓他學會了忍耐和自制麼?最後那句話居然還有些反擊的意思。
心裡莫名的便有些得意。羽說的那些話,不是不在意的,只是怎麼也不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