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淼原先還擔心連畫的傷勢,只是連畫說這人自己一定要見上一面,又覺得連畫雖然看起來傷勢嚴重,實際上刻意避開要害,秦珊凌打的全是些不痛不癢的地方,也就沒再堅持。
“來都來了,看一眼就跑是什麼道理?”
連畫半靠在蘇淼身上,朝面前那濃厚的夜色吼道。
無人應答,整間院子靜悄悄的,好像剛剛那轉角的紅衣只是蘇淼的錯覺。
連畫好像並沒有遲疑,又衝著空氣喊道:
“你要是不出來,我可就這樣繼續鬧下去。”
這次,碎石小路的盡頭終於多出抹身影。
只看來人肌膚如雪,一頭墨髮傾瀉而下,一身赤紅長裙,眼神冰冷孤傲,眼尾微微上挑,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誰?”
“朱家的大小姐,朱柯。”
蘇淼瞭然點頭,朱家勢大,不管是是財力雄厚,這位大小姐也出了不少力。
城裡時常有她的傳言,覺得像是朵冰山上盛開的赤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連畫此次來朱府的目的,就是來見見這位大小姐。
“快死了,亂竄什麼?”
沒想到冰山似的美人開口就戳人心窩子,蘇淼瞧見連畫瞬間變得鐵青的臉色,只覺得好笑。
之前對於朱柯,大多也都是傳聞,畢竟這位大小姐很少外出,能見到的次數不多。
連畫也只是沒想到傳說中的冷豔美人會是這種毒辣性子,有些新奇。
“來瞧瞧美人,畢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如今蘇淼對連畫這一手變臉的本事已經能坦然接受,當事人都能厚著臉皮做樣子,自己一個跟在身後的,有什麼好覺得丟臉的。
朱柯臉上表情沒有一絲鬆動,她看著靠在蘇淼肩上裹著披肩的連畫,挑眉:
“你又沒那物件,風流什麼?”
朱柯這性子,連畫如今是摸透了,只能說傳聞害人。
一邊蘇淼瞧見連畫吃癟,沒忍住笑出聲。
連畫不用轉頭,就能想象到蘇淼一身舒爽的樣子,只覺得礙眼的很。
她衝著蘇淼沉了沉眼皮,似笑非笑地說:
“你平日那張死人臉,今日見到朱大小姐,倒是有了些人氣。”
蘇淼聞言神色一斂,又變回原先那頹喪的模樣。
“三小姐還不走,是想死了賴我們朱家嗎?”
連畫連忙擺手:
“走走,現在就走。反正人也見到了,有緣再見!”
說完她就拉著蘇淼往院子外頭衝,順道還背對著朱柯擺了擺手:
“今日見到姑娘,倒是覺得朱家也不會完蛋。”
蘇淼察覺到身邊連畫忽然變得愉悅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嘴角。
瞧見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院子裡,朱柯伸手抹了抹自己的嘴角,發覺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已經有了笑意。
“一群唇彩,無主城養了這麼個人物,竟是沒人發覺。”
只是這事情,和她沒什麼關係,倒是如今秦珊凌惹出的一大堆麻煩事,還需要自己收尾。
“看在你人還不錯的份上,就不同你計較了。”
連畫不知道朱柯對自己超高的評價,她只知道如今要是再耗下去,自己的血倒是真要流乾了。
只是……
連畫靠在蘇淼身上,不留痕跡地抬頭看了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叫蘇淼瞧見她眼裡的算計:
“行了,你要是不放心,我就……”
“去城門邊那家醫館吧。”
“你倒是放心我。”
蘇淼對連畫的坦白有些意外,就聽見連畫冷哼一聲,將身上的衣服裹緊了些:
“我傷成這樣,要是真有不長眼睛的,還不是要靠你來擋災。”
蘇淼輕笑一聲,倒是將連畫又往自己身側攏了些,湊到她耳邊輕聲說:
“你也就這種時候能想到我。”
連畫沒有說話,事實上她現在也沒有多餘的力氣說這些廢話。
等到兩人叩響醫館大門,看見吳嬸瞬間瞪大的眼睛,連畫才暗叫不好。
雖然心知自己今日肯定免不了一頓嘮叨,但是連畫還是下意識將臉埋進蘇淼懷裡。
感受到面前溫熱的氣息,蘇淼先是一愣,隨即對上吳嬸要殺人的目光,瞬間瞭然。
對於一個從幼年開始就活在幾個兄長陰影下的人,蘇淼實在是沒有感受過什麼長輩的關懷,自然也不會應對此時吳嬸逼問的目光。
幾乎是下意識地,蘇淼一把揪住連畫的後脖頸,將人從懷裡拎了出來,丟在吳嬸面前。
連畫本來還想自欺欺人,誰知道蘇淼是個沒志氣的,直接將自己賣了個一乾二淨。
等她抬頭對上吳嬸黑黝黝的眸子,她還沒想好措詞。
直到現在,她還沒想好該如何解釋。
她正要回頭瞪蘇淼,就被吳嬸抓住了命運的脖頸。
“看什麼,看別人作甚?”
就在這時,簾子忽然被人掀開,薛進從後堂走進來,打破了這份沉默。
“行了老婆子,再這麼瞪下去,血都要流光了。”
收到連畫的瘋狂暗示,薛進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開口勸道。
蘇淼沉默退後,留給堂內幾人更多的空間。
他沒有去問連畫為什麼不直接回府,也沒有問這位老者到底是誰。
他安靜地站在醫館的角落,好像從來沒有來過。
薛進的目光不留痕跡地從他身上掃過,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
一邊吳嬸倒也不是真的要為難連畫,此時自然直到連畫的情況也拖不得,連忙將人往屋裡帶,嘴上卻仍唸唸有詞:
“你說,你說說這都什麼事啊,上次的傷還沒好,這下又添上不少。”
蘇淼的耳朵動了動,自然沒錯過吳嬸話裡的意思。
他不免想到今日早些秦珊凌和連畫的對峙,雖然是連畫有意收斂,但是還是叫他看出身形有些遲緩。
受了很重的傷嗎……
瞧見連畫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簾子之後,蘇淼的目光這才落在屋外墨一樣的夜色裡。
這些日子,他也已經將無主城中的勢力摸了個七七八八。
自己原先也是想著借連華的手給自己清出一片空間,可是照著如今的情形來看,怕是沒有這麼簡單。
先不提內城被四大家族扶持起來的勢力,就是王城的這幾家,也叫人有些頭疼。
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認連畫做法有一定道理。
如今無主城早就被朱家和秦家瓜分的差不多,實在是沒有什麼繼續發揮的餘地。
現如今,雙方都在盡力發展自己的勢力,倒是使得局面形成了一股詭異的平衡。
只是連畫之前對“伴君”出手……
蘇淼覺得他的思維變得渙散,像是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想起了很多人,很多明明應該被自己淡忘,消失在記憶裡的人:
平河、蘇勤、蘇汀、母親……
原來這些人,依然鮮活地存在在自己的記憶裡。
蘇淼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醫館的門口站了多久,只知道等自己再回神的時候,吳嬸已攙扶著連畫出來了,嘴裡還一直唸叨不停:
“我說,你這傷真的不能再裂了,就是再好的傷藥,也禁不住你這樣造作啊。”
連畫安靜地走在吳嬸身邊,極其隨意地敷衍著。
吳嬸一瞧她那模樣就知道自己說的話是一句也沒進她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