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那廢后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逼死母妃。阿姊,你能明白,朕心中的這股恨麼?有時候,朕簡直恨不得把身體裡的血全部放幹,徹底洗刷掉那一半可恥的血脈。多麼可怕的詛咒。朕只要一想到,以後朕的子孫身上都要揹負這個恥辱,大鄴朝江山社稷都要烙著這份恥辱,便忍不住想要發瘋,想要殺盡天下鬼族人。”
“這也是,朕為什麼容不下公輸一族的原因!”
“現在阿姊讓朕為公輸一族翻案,不就是往朕的心口上捅刀子麼?”
靈櫻長公主眼裡也流出了淚。
“我知道,我的請求令陛下為難了。只是,陛下有沒有想過,以母妃的聰慧,當年為何會甘心居於冷宮而不鳴冤自救。她若反抗,無人能攔得住。”
惠明帝像是個迷路的孩子,抬起臉,茫然的望著前方。
“母妃不是害怕被廢后揭露鬼族人身份,而是怕她的一雙兒女會因為這個身份永遠抬不起頭來。
所以,她才會忍辱負重,甘居冷宮那麼多年,受盡那廢后折磨。所以,陛下才有機會在皇位之爭中贏得人心。母妃是鬼族人不假,可最後,在自由和骨肉之間,她選擇了後者。”
“母妃……”
惠明帝壓抑著哭了出來。
靈櫻長公主也掉過頭默默流淚。好久,才哽咽著聲音道:“我求陛下為公輸一族翻案,也只是為了自己胸中那顆如母妃當年一般的拳拳慈母之心而已。”
“朕自然知道,阿姊都是為了玄兒。可這樁案子牽連太大,一旦翻案,將引起何等軒然大波,世人又會如何看朕,阿姊可想過?”
說完,惠明帝又劇烈的咳了起來。
靈櫻長公主捧起那碗藥,先盯著皇帝喝完了,才道:“公輸家想要的只是一個清白而已。至於如何翻,牽扯到誰,自然由陛下決定。換言之,世人關注的都只是結果,真相究竟如何,過程究竟怎樣,又有誰會在意?”
“若查對方向,此案或許還會成為陛下手裡的一把刀。”
惠明帝怔了一瞬:“阿姐的意思是……”
靈櫻長公主牽了牽嘴角,道:“靈櫻在這世上的牽掛,一是一雙兒女,其次就是為母妃報仇雪恨。當年陷害母妃的那一府餘孽,陛下不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契機斬草除根麼?如今宋琛出了這檔子事,若趁熱打鐵,再查出些他暗害忠良的證據,東平侯府便永無翻身之日。”
惠明帝隱約意識到什麼,神經驟然一緊:“這的確是個好機會。只是,什麼牽掛不牽掛的,阿姊,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朕?”
……
皇宮,西苑,長信宮。
太子劉安披頭散髮的跪爬至惠明帝腳邊,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父皇,父皇明鑑,這都是栽贓陷害!兒臣根本不認識那宋琛。一定是穆玄,一定他故意設計害兒臣!”
惠明帝眼中悲痛與失望交織,用力從袖中擲出兩份證詞,劈頭扔到太子頭頂:“你自己睜大眼睛好好瞧瞧。就算宋琛誣陷你,那個東宮的影衛也會是假的麼!”
“朕的顏面!大鄴朝的顏面!都讓你這孽障給丟盡了。你敢如此肆意妄為,不過是仗著朕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當真以為,朕不敢廢儲麼?”
劉安一下子愣在那裡,震驚的望著皇帝。好久,他才如夢初醒般,也不去撿那兩份證詞,跪爬幾步,兩目惶惶的抱住皇帝大腿,用力搖頭:“不,不,父皇,兒臣知錯了,兒臣真的知錯了。求父皇饒過兒臣這次吧!”
說罷,便一下又一下,用力往地上磕著頭。直磕得額上鮮血橫流。
惠明帝好悲哀的望著這個獨子,心痛如絞的長嘆:“現在才知道錯,晚了。宋琛當眾羅網,此事已然鬧得沸沸揚揚,就是朕有心保你,也保不住了!”
“父皇!”
劉安仰起頭,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長淚縱橫。
“為什麼,你總是對我這般殘忍!明明我才是你的親生兒子,可你卻把所有的寵愛都給了穆玄。憑什麼!就因為我身上和您一樣,流著那可恥的血脈嗎!”
惠明帝像是被人當眾往臉上打了一耳光,目光顫抖的望著劉安吼道:“你放肆!”
吼完這句,他彷彿用盡了所有力氣,腳下一軟,險些栽倒在地。
“你明明知道,朕最恨的就是鬼族人,為何還要和鬼族人去勾結?!回答朕!”
“哈哈,哈哈……”
劉安狂笑了起來,忽然目眥欲裂的盯著惠明帝:“因為我恨你,恨你從小冷落我,疏遠我,厭惡我。只要能讓你不高興,不舒服的事,我都要去做。你可知,我一個人在長信宮過得是什麼日子,那些宮人看我這個病秧子時又是什麼眼神。你可知,為了變得強大,為了不讓你看低,我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的。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做個真正斷子絕孫的孤家寡人!”
“你——你——”
惠明帝氣急攻心,哇得便噴出一口血來。
“陛下,陛下!”
守在殿外的王福安聽到動靜,立刻衝了進來。
皇帝強自站穩,咬牙道:“傳、傳朕的旨意,太子德行不端,從今日起幽禁於長信宮中閉門思過,無朕旨意,永不得出。”
……
“世子,世子妃。陛下正等著你們呢。隨老奴進來吧。”
偌大的寒武殿,只有王福安一個人守在外面,眼裡含著淚。
穆玄察覺出事態不正常,驚疑不定的問:“公公,陛下他——”
“世子先別問了。快隨老奴進去吧。”
王福安悄悄一抹淚,紅著眼道。
穆玄大慟,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從殿門到殿中那張龍床,短短一段距離,穆玄卻感覺走了好久好久。
殿內燈火依舊昏昏的,惠明帝形容蒼老的躺在床帳內,儼然油盡燈枯之態。
“陛下。”
穆玄撲通跪了下去,淚立刻落了下來。
“別哭。”
惠明帝已沒力氣起身,只偏過頭,慢慢抬起一隻手。
穆玄連忙伸出雙手,緊握住那隻抱過他、教過他習文練武的寬厚手掌。淚如雨下。
“人各有命,壽數天定。把你們叫過來,是有幾句要緊話交代。”
即使知道大限將至,惠明帝嘴角依舊掛著溫和的笑。
他原本就是個溫厚的人呀。
“朕一生殺孽太重,上天懲罰朕,讓朕三人皆夭折,好不容易活下來一個,還是個無德的。朕雖算不得明君,可也絕不能讓這大鄴朝的江山毀在朕手裡。因而,朕死之後,會留下遺詔,將這大統交到姐夫手中。”
“太子再無德,畢竟是朕唯一的骨肉,朕已請求姐夫,留他一條命。就讓他在長信宮終老吧。朕最放心的就是你呀。姐夫不像朕,以後,他可能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