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的男子身上頓了片刻,再次落在夭夭身上。那雙充滿眼白、靜如死水的雙瞳,如投石入湖,輕起了一道縠皺。待要仔細探究,卻又無跡可尋。
隨著他心念起伏,他額間那個火焰形狀標記,泛起一圈淡淡的紅色光芒,後又慢慢消失。
夭夭跪在地上,被他目光一籠,只覺周身汗毛直豎,藏在袖中的手,攥了一掌心的汗。
“郡主可是八字純陰?”半晌,頭頂傳來離淵若有所思的聲音。
一語既出,四座譁然。連惠明帝都露出幾分難以置信的表情。立在一旁的穆玄和衛英也不約而同把目光投了過來。
要知道,純陽不生,孤陰不長。八字純陰或純陽之人,可以說天生就是個倒黴鬼,從孃胎裡就帶著晦氣,投胎到哪家,那家也要跟著倒黴。什麼不利六親、不利婚姻、不利家宅、不利宗祠、不測災來,但凡是能想得到的窮途厄運,他都勢必要經歷一番,嚐盡這世間的艱辛坎坷。父母一般認為這樣的孩子是上輩子過來討債的。
離淵道術高超,素有相面之能,他既然敢問出這話,那就證明這事兒八.九不離十了。
也難怪這菖蘭郡主在妙齡之年便為情所困,為了個男人敗壞名聲、吊死山上不說,還被自己親爹草草埋到了荒山裡,不得善終。敢情,這位郡主竟是八字純陰的凶煞命格!一個天生的倒黴鬼!
其所有的荒誕與不合理行為,一下子都能解釋通了!
與純陽命格相比,這純陰命格還有個極麻煩的事,那就是容易招鬼。這樣的兒女,一般人也不敢放家裡養著,要麼送到道觀裡寄養著,要麼送到別莊裡單養著,以免把鬼帶進家裡,令家宅不寧。
這西平侯夫婦敢把這麼個女兒擱在府中養到這麼大,也真是勇氣可嘉。如今西平侯府還能屹立不倒,也算是個奇蹟。甚至有人揣測西平侯之所以整日不務正業、坐吃山空,都是被這個女兒給防的。
未出嫁女子的生辰八字是不能隨便外傳的,如今離淵當眾道破此事,無疑是將這菖蘭郡主再次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就算眼前這少女是人不是鬼,日後怕也無人敢去西平侯府提親了。
夭夭胸膛中的那顆心,急速跳動,如同擂鼓,冷汗幾乎浸透了層層衣裳,止不住的往外冒。來的路上,她已設想了最壞的結果——被識出借屍還魂,並預備了一套說辭辯解。
畢竟,在離淵這等道術高深之人,或辟邪劍那等上古法寶之前,她身上的鬼氣根本就藏不住。只要她死咬著自己是被那邪物所傷,以致魂魄暫時離體,被那邪物鬼氣侵蝕,他們一時間也抓不到什麼把柄。
因為正常的純淨魂魄沾染了鬼氣,再回到自己軀殼時,也會出現魂魄與軀殼不融的情況,與借屍還魂很容易混淆。而菖蘭郡主畢竟是西平侯之女,若無確鑿證據,就是夔龍衛也不能隨意把她當鬼處置。
可她萬萬沒料到,離淵竟然直指她生辰八字。八字相合是借屍還魂最重要的條件,而八字純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離淵莫非不僅看出來她是借屍還魂,還窺破了她真實身份?!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側首去看穆玄,只見他也正一動不動的盯著自己,一雙星眸,褪去了慣常的銳利與寒意,反而透著幾分怔忡。
“我的問題很難回答麼?”離淵充滿磁性的聲音重新響起,目中悠然,彷彿是玩弄耗子於鼓掌間的貓。
夭夭張口,想說點什麼,但牙關卻止不住的打顫。她又想起了五年前祭臺之上,被生生抽去魂魄、剖去元丹時那種生不如死的痛,就像骨頭被人一根根從血肉中強行抽出,以及那種深重的絕望和無助。
若再來一次,一定也很痛吧……她恍惚的想。也許,五年過去,他們有更殘酷的手段對付她。
“什麼八字純陰,國師真是說笑了。”一道嬌媚的聲音,忽然從席上傳來,很不以為意的道:“菖蘭的確是生於陰年陰月陰日,可絕不是陰時。之前那事兒大家都知道,若這孩子真是八字純陰,那永安伯家的公子怎肯娶她做媳婦。”
竟是柳氏。
她這話倒是提醒了眾人。這菖蘭郡主可是在嫁給永安伯公子的途中逃婚的,而這成親之前,男女雙方肯定是要互換庚帖的。若菖蘭郡主真是命帶災厄的純陰之身,那永安伯腦子又沒被驢踢,豈會讓兒子娶她!
惠明帝惑然問:“這女子是何人?”
立刻有知情人稟道:“回陛下,此乃西平侯的小妾柳氏。”
惠明帝恍然大悟,點了點頭。
柳氏說完,還望對面席上瞥了一眼,笑吟吟的問:“永安伯,妾身說的沒錯吧?旁人不知曉,你們家可是看過我們菖蘭庚帖的。”
原來今夜圍獵,永安伯也來了。
眾人哪裡能放過這個看熱鬧的機會,紛紛四處去尋那位伯爺。
被柳氏一提名,永安伯的表情可謂十分精彩。永安伯年近五旬,膝下只一根獨苗,算得上是老來得子,對這個兒子可謂寵若珍寶。他本就不願兒子娶菖蘭郡主那樣長相過於嬌美的女子做妻子,何況論門第對方還要高些,更願給他尋個知書達理、孝順公婆且門當戶對的貼心人,怎奈兒子被那菖蘭郡主迷得七葷八素,非她不娶,鬧著要去山上剃髮。
永安伯拗不過兒子,這才低身下氣、親自到西平侯府提親。卻沒料到成親當日,那菖蘭郡主竟做出那等不知廉恥、敗壞名聲的事,掃了西平侯府的顏面也就罷了,還讓永安伯府也淪為世人笑柄。
一想到如今還臥病在床、為情所傷的兒子,永安伯便氣不打一處來,黑著臉道:“此女與我永安伯府無關,你問我作甚!”
柳氏見他如此,也不生氣,反而發出一串甜美笑聲:“永安伯好大的脾氣。”說完,她又若無其事的剝著一顆葡萄吃了起來。
一個妾室,雖身份低微,卻也算是西平侯府的人,柳氏證詞一出口,倒不好再讓人說菖蘭郡主八字的問題。
夭夭也是訝異不已,但形勢緊迫,不容她多想,便磕了個頭,順著柳氏的話道:“聖上明鑑,柳姨娘說的不差,臣女的確不是陰時所生。只是,臣女被父母誤當作斷氣之人埋這荒山之後,又在棺中醒了過來,當時拼命呼救無用,瀕死之時,忽然做了個奇怪的夢。”
“什麼夢?”惠明帝忙問。
夭夭道:“有一團黑霧,帶著臣女飄出了墳墓,臣女身體變得很輕,很輕。臣女當時很激動,以為被他所救,正要拜謝,那黑霧裡忽然化出一個面目十分猙獰可怖的影子,張大黑洞一樣的大口朝臣女撕咬過來。臣女驚叫一聲,醒來時,發現自己還在棺材裡。幸而後來有一群盜墓賊將臣女挖了出來。”
“黑霧?!”惠明帝神色微變,一臉凝重。
夭夭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