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知道自己與姜拂黎終於能夠重新回到俗世裡而不用憂心被花破暗追蹤。
但她心裡仍隱隱有些發憷,總覺得那個神秘的國師,似乎隱約透著某種熟悉與不祥。
她的不安在幾年後得到了證實。
她和姜拂黎避世數百年,歸隱山林以醫術為主修,重新出山之後,他二人走南闖北,一邊熟悉現今世道,一邊從戰火中救了不少無辜百姓。
有一回,他們路過梨春國的一個小村落,正遇到燎國修士大肆屠戮。姜拂黎於刀下救了一雙孤兒,年紀稍大的那個抱著弟弟,不住向戴著面罩的姜拂黎叩首,請求姜拂黎將他帶走。
姜拂黎是感情被封印的人,照理而言並不會有什麼鬆動,可那天他盯著跪在他面前哀哀乞求的少年郎,卻做了一件讓蘇玉柔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把自己複寫的那一本《斷水劍譜》,贈給了這個少年。
“我留著這本劍譜沒什麼用途,太弱了。不過如果你好好參悟,或許能憑著這本劍譜悟出些屬於自己的劍道,自保足夠。”
回去之後,蘇玉柔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姜拂黎漫不經心地碾著藥末,說了句:“不知道,就覺得他跪在我面前求我的樣子,好像在哪裡見過。”
蘇玉柔心裡一驚。
是的,是有一個人,也曾這樣跪過你。
那是在數百年前,重華學宮裡,一個狼子野心的奴僕少年哀哀跪在你面前,懇求你救他一命,留他一條生路。
這些話蘇玉柔沒有說出口,但她仰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
雨季,濃雲後隱有閃電舞爪張牙。
她知道,風暴又要來臨了。
燎國對他們的追殺是忽然發起的。在姜拂黎給了少年斷水劍的幾年之後,突然有燎國的刺客發起了奇襲。他們倉皇躲避,逃開了幾次捕殺,在最危險的一次追殺之後,蘇玉柔失去了最後一絲僥倖心理——他們不能再在這些小國隨意行動了,他們必須依附到一個足夠強大的國家裡去。
她帶姜拂黎回了重華。
百年後的重華,早已人世滄桑,無人覺察姜拂黎的身份,姜拂黎自己也渾然不覺。他們看似就這樣安定下來,只是蘇玉柔一直對燎國忽然針對他們的追殺耿耿於懷,總覺得背後一直有花破暗那雙鷹一樣的眼睛在看著自己——但怎麼可能呢?花破暗明明已經死了。而且就算他沒有死,為什麼忽然之間盯上了隱姓埋名的姜拂黎?
直覺讓她更加謹慎,為了進一步的試探,也為了讓他們在重華能夠更正常地定居下來。幾個月後,她與姜拂黎大肆操辦了婚禮。
其實也只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姜拂黎滅情絕欲,塵緣皆斷,任誰也不可能與他結親。
但是訊息是傳出去了,婚宴的當日,她特意偶然露出了那半張未毀的容顏,端的是人面桃花,淚痣嫵媚,令所見之人大為驚讚。
而後,她便靜靜等著燎國的動靜。
最令她膽寒的結果還是在一段時間後傳來了。
燎國國師忽然開始四下搜尋與她相貌相似的女子,邀入宮中當做聖女,而那之後,他卻又將這些姑娘們盡數扮作新嫁娘,殘忍殺害。
當初姜拂黎贈與劍譜的那個少年也不幸捲入其中,最後化作了劍魔,找來了重華鬧事。
一切都是過於瘋狂的。
在旁人看來,好像是燎國的國師喜愛這個絕代風華的聖女,因為她的背叛而倍感怨憎,所以娶盡天下與她相似的姑娘,又將到手的這些女人們統統殺害,以彰顯自己的不屑。就連劍魔李清淺都是這麼認為的。
認為她紅顏禍水,一定生得絕色之姿,所以才會惹得國師這般瘋魔。
只有蘇玉柔自己知道,不是的。
她終於清楚——花破暗其實根本沒有死,恐怕是當年他被暗殺,受傷重了,為了避免尋仇,不得不對外稱亡。恐怕這些年花破暗一直都暗藏在燎宮之中,以“國師”之類的身份,在幕後主掌了燎國的權力數百年。
而姜拂黎身份的暴露,正是因為他傳授給了李清淺《斷水劍譜》,李清淺花了數載時光,終於能舞出了一招二式,於是被一直在探尋沉棠下落的花破暗所注意到,這才順藤摸瓜將目標鎖定在了姜拂黎的身上。
所以那一天,劍魔暴走,蘇玉柔娉婷走向他,只用面紗後面的一張臉,再添幾句話,便將他的執念土崩瓦解——因為她知道他誤會了什麼。
李清淺一直以為紅芍是因為像國師所慕之人,才被殺害的。其實又怎麼會呢?國師如此憤怒,恐是覺得過了數百年,沉棠的詛咒解脫了,終於可以與人結親結緣,而她蘇玉柔伴君百年,又是貌美女子,終於得了沉棠的愛意,與之成為眷侶。
國師此舉,根本不是在滿天下蒐羅戀人的倒影。他是在自以為是地告誡沉棠——你看,你娶的女人也不過如此,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你不是喜歡這樣的女人嗎?我便再將她們都收入麾下之後,再棄之如敝履。
你喜歡的人,以及與你喜歡之人相似的那些賤種,全都不得好死。
我斬不斷你的塵緣,這便是我給你送去的詛咒。
蘇玉柔給李清淺看的臉——哪兒有什麼絕世容顏,只有一半仍在,一半似厲鬼妖魔。她又告訴他,李清淺,當年在梨春國救你的人,才是燎國國師真正愛慕已久的男人。你誤會了,從來就不是我。
國師之所以這麼瘋,是因為那個曾經授給你《斷水劍譜》的人。
姜拂黎。
這一段往事講完了。
暖閣裡一片死寂。墨熄面色蒼白地望著對面坐著的那個男人——因為藉助神木之力,重新將記憶恢復,封印解除的那個男人,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他甚至可以很清楚地明白姜拂黎此刻的困窘。
姜藥師到底算什麼呢?
一個活人?一個傀儡?
他好像就是數百年前的沉棠,卻又不完全是。
他以姜拂黎之命在世那麼久,卻始終孑然一身,無情無慾,百年辰光彈指一揮,活得什麼滋味也沒有,也不明白自己存世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直到此刻。
姜拂黎纖長的手指撫在那一枚逆轉石上,淡淡道:“玉柔用這枚石頭,封印了我的七情六慾,所有記憶。如今我自己取出了它,將這枚沉棠世家代代守護的靈石贈與你。按照神木占卜的卦象,我知道只有你開啟了它,這一切才有可能結束。”
“……”
“羲和君,我能與花破暗決戰,他是沉棠的弟子,他也理應由我去誅殺。但是血魔獸的血池擴散,是我阻止不了的。唯獨逆轉石才能做到。”
他捻起那一枚黑黲黲的晶石,它的沉黑襯得他的手指愈發白皙。
“這一枚靈石,九州大陸只此一顆,自鴻蒙上古流傳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