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沒人告訴他。
“你什麼我都喜歡!”何英嘴巴湊近餘燕至,狠狠親了一下。
也沒人問他。
盯著對方冷淡的臉,何英又道:“你聽見了嗎?”
感覺有些自討沒趣,何英重新躺回餘燕至胸口,似乎是百無聊賴地亂畫起來——大大的圓,四隻粗短手腳,半縮的胖腦袋,一根細細小小的尾巴……
“我是烏龜精?”
“你是我的尾巴?”
兔子認為中計了,它明明該跟在烏龜身後,它回頭去找,翻山越嶺,日夜奔波,茫茫天地間只有它雪白身影。
何英四肢漸漸僵冷,他頭腦清醒,知道應該離開,然而不想動。他等了一年,兩年,三年……八年……想象第二個八年,第三個八年,直到死的那天,他感覺疲憊,疲憊得再也走不動。他想好好睡一覺,在餘燕至身邊。
萬籟俱寂,兔子環顧四周,雪地上只有一排孤單的腳印。它找不到烏龜,安靜地蹲在了雪中,孤零零傷悲著,心碎成一片片雪花,掩埋住了自己。
眼睫越眨越慢,何英陷入昏沉,靜靜地撥出一口氣,他閉上眼睛。
半夢半醒,他感到一隻手臂搭在了背上,彷彿擁抱著他,何英露出笑容,真實地幾乎不像夢中。
“何……英……”
低啞的聲音繚繞耳畔,何英輕輕應道:“恩。”
“何英……”
第二聲接著響起,背上的手挪到腦後,扯住了他髮絲。
微微疼痛裡何英皺眉抬起頭,不耐煩地望向眼前。
蒼白的臉龐上鑲嵌著一雙黑色眼瞳,閃爍水光。
何英怔了怔,猛然起身,“咚”地摔下床。
餘燕至像具行屍走肉,雙眼直直盯住何英,他手腳並用一路跌了下來。
何英嚇傻了,他回過神隨即往外爬去,邊爬邊大聲吼叫,“邵秋湖!”
餘燕至一把扯住何英腳踝,力氣大得何英倒抽涼氣。他猶如大片陰影,緩慢地覆蓋住了何英,最後將他牢牢鎖在身下,“不……許逃……不許……”
何英還在絮絮唸叨著邵秋湖,剩下半句是,“他醒了!”
“你要去……哪裡……”餘燕至眼圈通紅,一瞬不瞬看著何英,他緊咬牙關,雙唇抖得厲害。
何英發出哽咽,哽咽在喉間打轉,出氣似的洩露了兩聲哭音。
餘燕至彷彿山頂滾落的巨石,碾壓向何英,將何英堵在胸口的聲音擠了出來。
何英雙臂勒緊餘燕至,哭得痛快淋漓,簡直要哭出心肺,積攢了幾千日夜的思念終於盼回了傾訴之人。
烏龜傷痕累累地來到兔子面前,它落入陷阱,苦苦掙扎,卻一心想著兔子。兔子紅彤彤的眼睛流下透明淚水,它歡喜地蹦跳上前,再也不願跟它的烏龜分開了。
第 61 章
61.
餘燕至初醒的頭三天尚不能行動,他沉睡八年,睡光了精神氣,虧得身邊有個神醫,幾副藥下去倒也漸漸恢復了三四成。
何英自然是歡天喜地的圍著餘燕至轉,全無半點沉穩;邵秋湖心想如此甚好,何英正正經經,苦大仇深的模樣他反而瞧不順眼。
餘燕至眼角的梅花從豔紅變成淺粉,依然沒有消隱。邵秋湖解釋,“梅花子母盅”母死則子亡,所以梅清若遇危險,餘燕至將隨之喪命。而後種入何英體內的盅是以餘燕至鮮血養育,但畢竟非親緣關係,餘燕至能夠甦醒已屬奇蹟。何英簡直厭惡梅花,可餘燕至如今平安無事,他又感覺那梅花點綴得恰倒好處,幾乎是漂亮的。
邵秋湖八年前曾道,若此法成功,何英便不得不與餘燕至“同生共死”,因以何英之血養不出第二隻“替身”。何英沒有猶豫,他求之不得。
何英在膳堂裡忙活,何魚兒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雙手泡進木盆,一片片洗菜葉。邵秋湖被何家父子雙雙冷落,只好去園圃打理草藥,他廚藝是真差,連整日巴結他恨不能變成小尾巴的何魚兒都只能呵呵傻笑。
何魚兒洗淨菜葉,控幹水,小心地走進膳堂,喊道:“爹。”
何英回頭接過,塞給他幾掰蒜,他又挪去門口撥蒜皮,“不知道大俠有沒有餓肚子?”
“別操心。”何英攪拌鍋裡的粥,嗅了嗅,挺香。
何魚兒點頭,微笑道:“我想給它洗浴,呂師弟和馮師弟兩人都抓不住它。”
何英從他手心拿走蒜,拍他後背,“叫邵秋湖吃飯。”
“恩。”何魚兒邁了幾步,扭頭道:“爹,你現在怎麼都稱呼邵叔叔的名字啦?”
“我以前就這麼稱呼。”何英恭敬地叫了八年邵大夫,其實也彆扭。
眼瞧何魚兒一路順利地走向園圃,被邵秋湖牽住手,何英將心放下,返回了膳堂。
簡簡單單一碟青菜炒蘑菇,一碟黃瓜炒雞蛋,一鍋米粥。何英舀了碗飯,分出小碟菜,端進屋子。
邵秋湖,何魚兒面對面坐在膳堂前的石桌上,邵秋湖夾了些雞蛋給何魚兒,何魚兒邊吃邊道:“我自己來。”
何英從不嬌慣何魚兒,邵秋湖明白,因為何英不可能保護何魚兒一生。邵秋湖起初不解,何英為什麼接受這個孩子,直到聽何英講起落伽山,邵秋湖才感悟他的用心。
能讓人從恨中解脫的,終究是無私的愛。
何魚兒在何英心裡是份念想,代表世間所有美好,何英傾注以愛,收穫的同樣是愛,與裴幼屏無關,與仇恨無關。何魚兒無須重複何英走過的路——魚兒,是何英的期盼,願他一生自由自在,不被痛苦、遺憾牽絆。
屋內,何英舀起一勺粥吹過,舉向餘燕至。
餘燕至苦笑著認命喝下,知道何英想對自己好,吃飯,穿衣,洗漱,凡事都忍不住插手。其實餘燕至雖虛弱但無礙日常,他接受照顧更像是種包容。
“魚兒是女孩就好了。”何英扯扯嘴角,神情彷彿十分認真。
餘燕至聽這話唐突,問道:“男孩不好?”
“若是女孩就能嫁進天荒谷了。”
一口粥嗆在喉間,餘燕至輕咳起來,何英連忙撫摸他胸口,“你慢點喝。”
餘燕至捉住何英手腕,不可置通道:“這話哪像當爹的該說?”
何英輕哼,“魚兒配不上他?”
餘燕至認為問題不在此,雖說季辛無意邵秋湖,邵秋湖也不可能移情七歲孩童……看向何英,餘燕至不禁暗歎,何英能養出這樣的兒子他幾乎感覺驚訝;何英確實有了為人父的責任,但“病急亂投醫”,恨不能將兒子當女兒為他找個好歸宿。
何英或許隨口一說,料不到十年後他差點因此打斷何魚兒的腿。
夜幕降臨,何魚兒躺在餘燕至身邊,聽餘燕至輕聲道:“落伽山冬日寒冷,你爹時常冷得睡不著,我們會擠在一個被窩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