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崇晃著咖啡杯,“我當時心裡一股莽勁兒,他們越是阻止,我就越是非得考警校。其實我沒想到他們會管我,從初中到高中,他們就沒管過我,填高考志願卻突然來管一下……”
思緒拉回,柳至秦有一種替花崇找到答案的感覺。
“但他不願意。”花林茂嘆息,言語中流露出遺憾,但時至今日,又有更多的驕傲,“也怪我,我對他關心太少,最後他不願意聽我的,我也沒有立場像其他的父親那樣勸他。”
就讀警校,成為花崇人生裡一個至關重要的轉折點。那年夏天,花崇離開川明市,和家庭漸行漸遠。
“你們如果遇到外界的批評,千萬不要往心裡去,問心無愧就好。”說著,花林茂不知不覺切換到了教育模式,說完又無奈地笑笑,“唉,是我多言了。”
柳至秦一方面想著花崇,一方面想著案子,花林茂的話倒是提醒了他,教師這個職業和警察一樣,倘若你私德有虧,未能做到所謂的無垢,都可能招致禍端。
“冒昧問一句,您也被人非議過?”柳至秦道。
花林茂低頭看著桌沿,好一會兒才說:“我和花崇的母親離婚,後來和現在的老伴兒結婚,我們都是二婚,各自帶著孩子。這其實只是一件私事,但是在那個年代啊,有很多人在我們背後指指點點。覺得老師就不該離婚,離婚是一件醜事,哪個老師要是離了婚,就一定是不檢點。”
“連著好幾年,我都評不上職稱,不是教學能力,也不是資歷的問題,就是因為我和我夫人是二婚,等於有了汙點,隨隨便便都能被人參一本。”花林茂苦笑,“這事後來我們也認了,只是不希望後代也像我們一樣,從事那種對道德要求過高的工作。”
花崇回到市局時,花林茂已經離開。
菜和湯涼了,柳至秦拿去熱了一下。花崇吃,他就在一旁看著。
剛到洛城那會兒,他就覺得花崇要是不當警察,完全可以去開個吃播,飯量大不說,吃得還特別快,看得不餓的人都有了食慾。
但這幾天吃花林茂送來的菜,花崇卻放慢了速度,倒不是細嚼慢嚥認真品味那種慢,而是吃得很客氣,沒什麼激情。
和家人有隔閡,面對家人送來的飯,也不由得客氣起來。
“我今天見到你爸了,還和他聊了幾句。”柳至秦突然開口道。
“啊?”花崇筷子一頓,“聊什麼?”
“就隨便說了會兒話。”柳至秦站姿有些散漫,斜倚在桌邊,側著身子看花崇。
花崇倒是瞭解他,笑了笑,“要真是隨便說了會兒話,你現在就不會這麼正經八百跟我彙報。說吧,什麼事?”
柳至秦也笑了,“什麼都瞞不過你。”
花崇往碗裡夾了一塊紅燒牛肉。
“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高考填志願時,你爸不希望你當警察。”柳至秦說:“正好他今天也跟我提到這事,他覺得警察和教師一樣,因為職業的特殊性,會被人放大了品評,一件尋常的事,落在其他職業的人身上,和落在警察教師身上,會有不同的結果。”
花崇放下筷子,神情漸漸嚴肅起來,“這是兩個不允許有汙點的職業。”
柳至秦道:“而兩名死者、兩名失蹤者,除了王雨霞,都是人們眼中沒有汙點的教師,即便是王雨霞,她的汙點也鮮有人知。”
沉思片刻,花崇問:“你心裡什麼想法?”
柳至秦瞭然,花崇這麼問,已經是有了粗略的思路。
“兇手將屍體製作成標本,過程非常粗魯,模範到底是真的模範,還是一種諷刺?”柳至秦說:“兇手想傳達的也許是——看,這就是你們心中的教師楷模,他們完美無垢,可又怎麼樣呢?他們還不是被我殺死了。”
“那麼被害人的反面,就是兇手。”花崇說:“一個因為某個汙點,而不斷被否定的老師——或者老師的至親摯友。”
柳至秦道:“裴情不是說嗎,在被害人身上看不出太多來自兇手的恨意,但兇手必然有強烈的恨意。他的恨不在於被他殺害的老師身上,而在於那些給與他非議的人。”
花崇閉上眼,靠在椅背上,過了好幾分鐘才重新睜開眼,“但我覺得兇手可能不是單單因為某個汙點而被否定。這樣的老師實在是太多了,類似的案子這卻是第一起。”
“兇手因為不夠完美,而遭受過巨大的挫折?”柳至秦一邊踱步一邊說:“偏執到這種地步,需要殺害無辜者來對抗這種恨意……我覺得我們排查的範圍似乎可以再縮小一些了。”
此時已是王雨霞和張旭確認遇害的第二天,昨天川明市警方就通知了家屬。王雨霞的女兒半夜聞訊趕來,痛哭暈厥。而張旭的父母時隔一天才風塵僕僕趕到,皺紋遍佈的臉上寫滿了悲苦。
“他從未做過對不起孩子的事,從當上老師到現在,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學校。”張母老淚縱橫,“他不是壞老師,他為什麼會遇上這種事?”
這句話讓在場所有刑警無言以對。
若是欺辱學生、縱容校園暴力、對學生區別對待的老師,遇上這樣的事,是否就可以理解?
毫無汙點的老師就一定會被尊敬善待嗎?
老人的哭聲在走廊裡迴盪,滿含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絕望。
花崇走過去,想將老人扶去旁邊的警室休息,對方卻直接跪了下來,聲淚俱下,“我兒子不該死啊,為什麼好人沒有好報?他當年說要當老師,我不該讓他去當老師的……”
“老師這個職業,看來也是高危職業啊。”海梓和花崇一起將張旭的父母送去招待所,回來的路上感嘆道:“人們上一秒還將你歌頌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下一秒就可能因為你做的一件錯事將你貶得一文不值。這還算輕的,有個大心臟,得失心不那麼重,差不多就能挺過去。可如果遇到了不講理的人,遇到事情不願意好好解決,非要動用武力,那老師就和醫生一樣,面臨人身危險。就算任何汙點也沒有,就像張旭,還是遇到了這種無妄之災。想想也真是……花隊,你有沒聽我說?”
花崇正在看手機,是柳至秦發來的一個連結。
倒不是他故意忽略海梓,是連結的內容吸引了他的注意。
今天川明市的網媒和紙媒都報道了教師失蹤案的進展,關心此事的市民都知道十九中和建山職高的兩名教師確認遇害。許多人在社交媒體上表達哀悼,並譴責兇手,還有年輕人自發到兩所學校的院牆外送花。
由於警方沒有向媒體披露細節,媒體能夠傳達給公眾的資訊非常少,而此事又是川明市半年來最受專注的案件,所有媒體都想做大報道體量,既然得不到案件細節,那便只能挖掘兩名被害人生前的事蹟,打一波情感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