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意一愣,聽他說道,“他將這樣一副面孔展現給天下人看,可是兩任帝王無論那些言官如何直諫,朝中大臣如何想要扳倒他,帝王對他卻始終不疑,還讓他在這太尉的位置上坐得穩穩當當,這難道不令你起疑嗎?”
寶意確實疑惑。
她遲疑地問:“如果不是這樣,那真相是什麼?”
霍老開口,為她解了惑:“人人都知道歐陽昭明是從嘉定之亂之後開始被重用的,卻沒多少人知道他是孤兒,養父是監察院的頭子。從那個地方出來的人,忠誠於大周朝,忠誠於這個國家,誰坐在龍椅上,他們就效忠誰。那些監察院的人個個都活得像苦行僧,你覺得怎麼會生出像歐陽昭明這樣的異類?所有人都以為他富可敵國,從各地送上來的進貢都像是流進了他的府中,可是誰又知道他轉手就把這些送去了其他地方?
“寶意,一個國家要從戰亂中恢復元氣是很難的,想要從那些商人官員手中掏出他們積攢的貪墨的銀子,這世間更是從來都沒有人能做到。
“除非,你是一個比他們權勢更大、更貪的奸臣。”
“他們可以貪,但是大頭都要流入你手中。”
“錢進到歐陽手中,轉手就由監察院的人直接投向了其他地方,重建被戰亂毀壞的城池。疏通運河、遷丁、賑災練兵,哪樣不用錢?
“國庫空虛,他跟你說的怕都只是一個空殼數字。連年災害,成元帝又要減賦輕徭,國庫哪裡支撐得起那麼大的開支?都是從他手中撥出去的。
“便是他經營興隆錢莊跟長樂賭坊賺到的銀子,也大多都流向了各地,沒人知道。”
寶意聽著爺爺的話,腦海中浮現出了歐陽昭明那張總是似笑非笑的臉。
霍老看著她的神色,笑了起來:“江南一帶如今又在鬧水災,多少良田住宅被沖毀,無數災民流離失所。死的人多了,屍體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再加上天熱,又鬧起了瘟疫。有很多人都不得不攜家帶口背井離鄉,這些災民想來很快第一波就要抵達京郊了。”
大周朝才平靜多久,又鬧起這天災人禍,朝中要用錢的地方自然又多了。
本來霍老把這些錢財當成身外物,一心只等死,歐陽昭明要用錢,怎麼也還有這放在興隆錢莊最底層的財富。
可是寶意卻偏偏冒了出來。
她拿了霍老的黃銅鑰匙,這些錢財有了新主。
歐陽昭明見了她,自然要嚇嚇她,免得寶意真的把這些錢都提走了,讓他無得迴轉。
霍老摸了摸鬍子,總結道:“你若是真要提,歐陽多半也不會阻止。你又是寧王府的郡主,對他的話無需在意。”
城外,一群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災民正在朝著京郊的方向走。
一個小女孩兒牽著父親的手,手中拄著一根木頭做的柺杖,腳上的鞋已經磨的完全破了。
她舔了舔乾渴的嘴唇,望著還看不見的京城問道:“爹,還要多久才能到京城?”
那牽著她的漢子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汗。
這烈日炎炎,一路走過來,別說是孩子,就是成年人也受不住。
他在烈日下眯著眼睛,說道:“就在前面了。”
那小女孩又問:“等去到京城,我們就能有飯吃了嗎?”
“會的。”她的爹低下頭來,對她笑了笑,抬手擦掉了女兒臉上的一小塊泥漬,“會有的。”
小女孩看起來因為這句話重新生出了力氣,又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這夏日的蟬聲中往前走。
寧王府,洛家姐妹在花園的涼亭中乘涼,等了許久也沒有見寶意回來。
眼看天色近午,兩人便從亭中起身,說道:“我們回姑姑那兒去吧。”
她們掀開垂下的輕紗,從亭中走了出來,剛剛寧王世子曾站過的花樹後現在已經空無一人。
洛家姐妹攜手朝寧王妃的院子走去,等她們回到院子裡,她們的母親徐氏與寧王妃的話也差不多說完了。
見她們兩個回來,徐氏看了看外面,然後問女兒:“你們表妹呢?沒跟你們一起過來嗎?”
洛芷芙道:“孃親,我們在表妹的院子外等了她一上午,也沒見她回來。”
徐氏聞言一愣,看向寧王妃。
寧王妃也有些意外,隨即才露出剛剛想起來的表情,轉頭對徐氏說:“你看我,都忙昏頭了。寶意昨日便跟我說今天上午要出門,剛剛同你說著話,一時間竟忘了。”
徐氏對兩個女兒說:“聽見你們姑母說的話了?都快坐下吧。”
洛家姐妹有些不高興地應了一聲“是”,才在桌旁坐下了。
紅芍已經讓人端了熬好放涼的綠豆沙進來,又為兩位表小姐拿來浸過涼水的帕子,讓她們可以擦一擦汗。
寧王妃看著兩個侄女,對她們笑道:“要見寶意倒也不急於一時,過些時日王府要辦賞花宴,到時候你們再來,你們表妹到底是剛回來,在這京中貴女之中也不認得什麼人。還是要你們兩個帶著她,指點著她,才好讓她不那麼慌。”
“是,姑母。”
寧王妃正要同她們兩個再說點什麼,就聽見外面的動靜。
她抬頭,透過夏日輕薄的簾子往外看去,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院子外走了進來。
“王妃。”紅芍站在門邊,看得清楚,轉頭對著屋裡的寧王妃說道,“是柔嘉小姐。”
一聽是柔嘉,洛家姐妹便一起轉過了頭看向門口。
從前柔嘉在府中,無論去哪裡身後都總是跟著一大群人,如今她過來,卻只有她一個人,而身上穿的衣服也不似往日鮮豔。
徐氏看著寧王妃,寧王妃也看向她。
兩人都不知道,柔嘉在這時候過來是要做什麼?
柔嘉來到寧王妃的院子裡,卻沒有像從前那般直接進來,而是在屋外跪下了。
她低頭朝著屋裡的寧王妃,口中稱道:“柔嘉求見母親。”
為了不讓追究於她,柔嘉身上擔著的仍然是寧王府養女的身份。
她這樣叫一聲“母親”也是不逾矩的。
寧王妃轉向了她,看著跪在門外的少女,到底是感情勝過了因陳氏而起的厭棄。
她開口道:“進來吧。”
“是。”
柔嘉這才起身從門外走了進來。
少女望向坐在寧王妃身旁的徐氏跟洛家姐妹,蒼白的面孔上只有寧靜和恭順。
“見過舅母,見過兩位妹妹。”
徐氏對她點了點頭,洛家姐妹也不情不願地起身,回了一禮。
柔嘉像是沒有看見她們的不情願。
寧王妃看著她說道:“你身體剛好,為何不在院中休養,反而過來了?”
“回母親的話,柔嘉的身體已經大好了。”柔嘉抬起了臉,一雙眼睛望著寧王妃,眼中有著剋制的孺慕,“只是聽聞江南鬧水災,有許多災民都流離失所,不得不朝著京城來。我病中的時候,寶意妹妹曾為我在妙華庵抄經祈福,如今她好不容易回到了母親身邊,我也想為母親和妹妹做一些事。”
寧王妃心中一動,問道:“你待如何?”
柔嘉說:“我想用我這些年手中的積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