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在人群裡,周遭的熱鬧歡欣與他無關。
宴會大廳的中間擺了臺三腳架鋼琴,線條流暢光可鑑人,彷彿肉眼可見的動聽。奚微的注意力被它吸引了。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幾乎沒有過什麼像樣的玩具,奚莉莉沒閒錢給他娛樂。有一天他在樓下廢品收購站撿回來一架破舊的紅色玩具鋼琴。鋼琴上面的蓋子已經摺斷,有好幾個鍵是壞的,按不響,他卻如獲至寶地按了又按彈了又彈,一個指尖一個指尖,磕磕絆絆地敲出《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的旋律。
他彈了一個多月,鋼琴徹底不響了。他沒捨得丟掉,把它收進裝著他所有“寶物”的小木頭箱裡,搬家的時候被奚莉莉給扔了——連同他奢侈的,尚未萌芽就被現實扼殺的夢想一同扔進垃圾堆。
奚微緊緊盯著那架漂亮的鋼琴,四處看看,發現沒人注意他。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指尖,小心翼翼點了下琴鍵。叮,清脆悅耳如山泉流過,奚微第一次親耳聽到如此美妙的音色,激動得屏住了呼吸。
“嘭”,奚微的頭頂突然被什麼東西猛烈撞擊,嗡的一下。頭暈眼花的悶痛過後,他看見掉在地上的無人機。
“喂!你亂動什麼!”杜驍拿著遙控器走過來,不滿地看著他,“這琴才調好,待會兒我要彈開場曲的,你把音碰不準了怎麼辦?”
奚微皺眉捂著頭。很疼,不知道有沒有撞破,但起包是肯定的了。他用力揉了揉,杜驍撿起地上的無人機,翻來覆去地檢查,舉到奚微眼前:“這架飛機你給我撞壞了,我也不用你賠。你給我賠個禮道個歉,我就原諒你。”
奚微忍不住辯駁:“是你先用飛機撞了我,我沒有給你道歉的義務。”
杜驍什麼時候被人嗆過肺管兒,別人都是巴結他還來不及。他早看奚微不順眼了,爸爸一進來注意力就都集中在他身上,還親自幫他整理衣服,問這問那,都沒有第一時間來找自己。偏偏這小子還這麼不識相,杜驍來了氣:“我又沒讓你幹別的,給我道個歉而已,你知道這架飛機多少錢?”
奚微想,多少錢跟我有什麼關係?未經你允許動了你的鋼琴是我不對,雖然碰一下音就不準了這理由荒謬之極,但無人機被撞壞的責任無論如何也算不到他的頭上。
他冷冷看著杜驍,卻最終什麼也沒說。惹不起躲得起,他不想再和杜驍繼續糾纏下去,轉身就走。杜驍卻不依不撓地去抓他:“你回來!”拉拉扯扯間,杜驍踉蹌著絆了個跟頭,啪嗒摔在大理石地面上。他好一會兒才爬起來,轉了轉眼珠,藉機賴在地上,委委屈屈地哭了起來。
第二十章
這邊的小騷動很快引起了大人們的注意。杜淮霖朝那邊看了一眼,忙對幾個長輩道聲“抱歉”,急匆匆地趕過去。杜驍說什麼都不肯起來,幾個叔叔阿姨在旁邊又哄又勸,質疑的目光全打在了奚微身上——這誰家的孩子,瞧著眼生啊,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惹杜驍?
“怎麼了?”杜淮霖看著坐地上撇嘴抽抽搭搭的杜驍,又看了眼奚微。奚微抿著嘴唇,不發一言。
“爸爸……”杜驍在旁人那兒被慣壞了的飛揚跋扈,在杜淮霖面前全變成天真柔弱的楚楚可憐,“他把我無人機弄壞了,他不給我賠禮道歉不說,還推我!”
杜淮霖目光泠泠盯著他,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你先站起來說話,這麼大了,還坐地上哭哭啼啼的,成什麼樣子!”
“你成個什麼樣!”周馥雅火急火燎地趕過來,見她寶貝孫子正坐地上哭呢,忙上去扶他。杜驍委委屈屈地喊“奶奶”,周馥雅拿手帕給他擦淚,一抬頭看見奚微,臉色鐵青:“怎麼是你!”
按理周馥雅不會在這種場合給兒子難堪,裝不認識混過去,給他留個面子就是了。可如今這小玩意兒居然能欺負到她寶貝孫子頭上,理智再大也抵不過心疼。
杜淮霖聞言臉色也變了:“你認識他?”
周馥雅柔聲安慰了驍驍兩句,抬頭看看兒子,又看奚微,臉上帶著尖銳的冷笑:“我怎麼不認識,我只是沒想到,這種場合……”她到底顧忌著周圍還有別人,不敢把家醜外揚。
奚微卻突然如釋重負。杜驍的汙衊,周馥雅的冷笑,讓他瞬間醍醐灌頂。
他覺得這一切簡直荒謬之極,實在沒什麼意思。他為什麼會在這兒?為什麼要參與進這場不該屬於他的鬧劇之中?這個世界有他的位置,但絕不該是這裡。
他深深看了杜淮霖一眼,說:“對不起,我今天不該來的。驍驍不是我推倒的,謝謝你了杜叔,謝謝你相信我。”他又去看周馥雅,“也許那天你說得對,可我不想那麼做了。”
他扯下領結往地上一扔,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奚微!”杜淮霖喊。他和周圍人匆忙解釋,“小孩子磕磕碰碰鬧著玩,沒什麼大事,你們繼續。”然後不顧眾人疑慮的目光追了出去。
“你回來!”周馥雅把杜驍託付給別人,也急急跟他追到門口,“淮霖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媽!還有沒有你兒子!”
杜淮霖頓下腳步,回頭看著她,目光透著股寒意:“你去找過他,誰跟你說的?”他略一思忖,恍然大悟,“是餘敬?!”
周馥雅四下看了看,確定沒有旁人,才放心地升高了音調:“誰說的有意義嗎?這難道不是事實?你在外面玩兒那些亂七八糟的就算了,可你居然把小情人養回家裡!養就養吧,還把人帶來酒會,還為他跟你親生兒子發飆,哦,你這是跟誰示威哪你?驍驍重要還是那個上不得檯面的小情人重要?”
杜淮霖怒火熾盛,用力深呼吸壓下去:“第一,奚微不是什麼上不得檯面的小情人。第二,跟他是誰,誰重要都沒關係——杜驍這麼大了,該學會怎麼尊重別人。”他頓了頓,冷冷說道:“您也一樣。”然後他開啟車門,發動車子決絕而去。周馥雅氣得兩眼發黑卻無可奈何,又掛記她的寶貝孫子,只能咬牙切齒地回去收拾殘局。
天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小雨,杜淮霖心煩意亂地開啟雨刷,沿路搜尋奚微的身影。奚微靠著一雙腳自然走不過汽車,杜淮霖很快攆上了他——奚微的大衣還在他車裡,他穿著單薄的襯衫和禮服外套,在冬夜料峭的風雨中瑟縮而行。
杜淮霖把車停在路邊,拿起大衣和雨傘就下了車。
“奚微!”他幾步跑過去,把仍匆匆趕路的奚微一把拽住,掀開大衣披在他身上,又撐開雨傘,語氣焦急:“天這麼冷還下雨,凍感冒了怎麼辦!”
奚微披著衣服垂著眼,身上一陣陣發抖,雨水順著他的頭髮往下滴。
“我媽去找過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千思萬慮,卻料不到世事無常,百密一疏。他的母親知道了奚微的存在,以一種最糟糕的方式,簡直糟糕透頂。
如果奚微能事先告訴他,他有心理準備,那事態絕不會發展到如此程度。
可是他看著奚微低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