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芒頓了頓,趕緊從陳山野手裡奪過杯子:“沒起爭執,這附近我不熟路,導航給指了這條小路,我開進來才發現是爛路,那人被顛了幾下不舒服,就罵我亂開車……我水喝完了,你身上有水嗎哥?”
“有,你等會。”陳山野不疑有他,回自己車上拿了水杯,折回來給了鍾芒。
他難受得胸口不停起伏,看到鍾芒大腿上的灰白鞋印,太陽穴像被插了根銀針不停攪動,疼得他眼角不停抽跳著。
等鍾芒喝了幾口水,陳山野從地上站起身,彎腰想把癱坐在地上的男人拉起身:“走,哥帶你去醫院驗傷,然後我們報警。”
可手剛碰到他的小臂,就被猛地甩開。
鍾芒雙臂攬住膝蓋,臉埋在臂間,陳山野的水杯被他鬆鬆地握在手裡晃悠。
“不去了,去了也沒用,我也沒什麼傷,告不進那人的……那人開大奔的,手錶金燦燦的,忒有錢了……”
鍾芒走歪路的那段日子有幾個狐朋狗友因為參與圍毆進去蹲了,他倒是對這方面量刑標準有些瞭解。
那幾巴掌是沒在皮肉上造成什麼傷害,但卻把鍾芒的意志重重打沉了,他像條被海浪推上岸的孤獨的魚,躺在沙灘上慢慢失去掙扎的能力。
鍾芒沒了生氣的模樣讓陳山野窒息,他一時之間竟感到無力。
可他沒有放棄,依然想去拉鍾芒:“開大奔戴金錶就怎麼了?就可以隨便打人嗎?站起來,有我在,你別怯。”
鍾芒再次甩開他的手,把臉深深埋在手臂裡:“哥,就當我是個窩囊廢吧,你別管我了。”
Night.68(2800+)
鍾芒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時候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暑假時,陳山野經常來他家待上一兩個月,下午太陽沉下去之前,村裡一群小毛孩經常踩著快要散架了的單車,去那片小樹林後面的小湖裡游泳解暑。
可有一次他沒熱身就下了水,沒多久腳就抽筋了。
湖水灌入口鼻,頭頂很快被水漫過,他想開口喊救命都沒辦法,從手在湖面胡亂划動攪起浪花,漸漸地變成只能在水底劃出帶著晶瑩水泡的無聲軌跡。
忽然一個黑影在他眼前出現,陳山野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游到他身邊,高瘦的少年鼓著一口氣把他整個人從水裡託舉了起來。
能重新見到陽光的感覺真好,被陳山野拖著往岸邊遊的鐘芒是這樣想的。
本來他今晚是不想做“搬運工”的,他想好好跑一下代駕的訂單,可偏偏來了個這樣的客人。
腳踏實地地賺錢,怎麼那麼難啊。
褲袋裡裝著的手機時不時震動一下,這部手機只有上線會聯絡他。
每一聲嗡嗡資訊聲,都將他拉回那個見不到陽光的湖底。
突然身旁的地面砂石簌簌聲滾動,鍾芒感覺到有人在他身邊坐下。
是陳山野,陪他坐在這骯髒硌腳的砂石地裡,陪他坐在這沒有一絲光芒的黑暗中。
“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是的話休息一段時間吧,回家看看奶奶,好不好?”
陳山野伸手幫他撣掉褲子大腿處的灰鞋印。
他沒出聲,而陳山野就這麼陪著他坐著,直到口袋裡那手機又震了一下。
鍾芒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從臂彎裡抬起頭,對陳山野笑笑:“沒事,我還能行。”
陳山野吁了口氣,他先站起身,也不拍屁股上的灰土,向鍾芒遞出手:“走,回家洗個澡吃個串,今晚哥請你吃宵夜。”
鍾芒看著那隻寬大厚實的手掌,上面佈滿了小繭子和小劃痕,他哥真的經歷了很多事。
他把手遞給陳山野。
哥,你還能再拉我一把嗎?還來得及嗎?
鍾芒心裡想著,但沒有說出口。
兩人收拾好東西,調頭往光亮的大馬路方向騎,兩臺電動車並排著在坑坑窪窪中顛簸,是兩艘漂泊在黑海上的孤舟,向被蒙在濃霧裡的岸邊燈塔前行。
道路盡頭的燈光越來越明亮,更顯得在黑暗中騎行的人多麼孤寂。
陳山野開口:“今晚就先休息吧,咱們直接回家?”
鍾芒搖頭:“我再跑幾單吧,剛剛被這事耽誤了一些時間,今天還沒達到目標。”
“你真的可以嗎?”
“嗯,我再跑一下就回去,哥你今晚不去嫂子那了嗎?”
“你嫂子今晚有事,我今晚陪你回去。”
“行啊,我們兩兄弟很久沒一起喝酒啦!”
聽到鍾芒的聲音裡恢復了些許生氣,陳山野總算是安心了一點。
兩人在馬路旁分開,鍾芒說有個熟客讓他去附近的酒吧接他,拍拍身上的灰就走了,陳山野沒立刻離開,他想抽根菸。
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卻說不出來哪裡有違和感,總感覺眼前蒙了層煙霧怎麼都看不清。
他起了煙癮,在路邊槐樹下停了車準備從揹包裡拿煙盒。
咔嚓,一聲脆響從鞋底傳來。
陳山野抬起腳,是一枚被褪下的蟬殼,棕黃如小小的半透琥珀,停在紅色路磚上,被他一腳踩得稀碎。
*
阮玫很早就起了床,因為徐子玲很早就被安排了進產房注射利凡諾。
徐子玲被護士送回來的時候,阮玫沒問她扎針的經過,她昨晚在網上看到的引產日記,每一篇都記錄得十分詳細。
阮玫去醫院食堂給她買了早餐回來,後面還有很漫長的過程,得吃飽了才能有力氣。
兩人邊吃邊聊著些有的沒的,徐子玲這時胃口還行,粥和肉包子都吃完了。
病房探病時間一開放,於熊明就從外頭匆匆忙忙衝了進來,男孩一看見徐子玲穿著病服的模樣眼淚立馬嘩嘩流下來,徐子玲笑罵他真沒用。
於熊明昨晚在電話裡勸徐子玲再考慮一下,說如果她工作忙沒時間帶娃的話,他可以幫她顧小孩。
後來似乎覺得自己說的話天真如書中童話,只好對那不好好做避孕措施的男人罵罵咧咧。
於熊明一邊摸著她不顯懷的肚子,一邊哭罵:“那人渣誰啊?你告訴我,我帶著剪刀去找他!”
徐子玲笑笑不回答,伸手把男孩蓬鬆的頭髮揉得極亂。
上班時間一到,電腦一開啟徐子玲又立馬開起多方視訊會議,為此她還專門換了身衣服上了淡妝。
回到那個精明能幹女強人角色的徐子玲彷彿早上沒進過產房,也沒被長二十釐米的針扎進體內,阮玫和於熊明就在旁邊安靜地守著她。
當日光慢慢爬至最高處時,有那麼一瞬間,阮玫察覺到徐子玲的呼吸停頓了。
像是,她感受到了身體裡的某些變化。
琉璃沙漏開始掉落星屑。
當天藥效還沒起作用,直到第二天再一次臨近中午,阮玫和於熊明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