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也是,開車慢一點,晚飯別忘了吃。”
阮玫把窗簾拉上,不再看窗外那駭人的血紅,她倚著辦公桌,撒嬌道:“陳山野,你親親我。”
陳山野腳步一頓,耳朵被殘陽曬得滾燙,連脖子都紅了,他左右看了眼,黃昏的居民小區每一個角落都藏著煙熏火燎的煙火氣,搖著扇子的街坊拎著大袋小袋從他身邊經過,袋子裡還傳出陣陣燒鵝的香味。
“啊——陳山野,你親親我嘛……”
電話那邊嬌氣鬼的聲音軟成一坨小娃娃吃的米糊,陳山野把手機拿開了一些,用手腕把鼻子下的細汗擦去,才湊到話筒處。
啾一聲,一米八幾的漢子站在夕陽裡,對著空氣輕嘬了一口。
那聲音蓋過了令人煩躁了一整天的蟬鳴聲。
*
阮玫當天晚上留在了醫院,陳山野給她送了換洗衣物,兩人在醫院大門外溫存了一小會才分開。
回到病房時,下午做了各種檢查的徐子玲此時戴著耳機,在電腦裡和下屬開著視訊會議,他們說的事阮玫聽不明白,她拿了衣服進洗手間衝了個澡,出來後會議還在進行。
病房裡有張小床,阮玫就在那將就,直到小護士不知第幾次查房嚴厲要求徐子玲休息,不然明天怎麼有體力,徐子玲才結束了通話。
“睡吧。”徐子玲洗漱完上了病床,卸去女強人妝容的她柔軟了不少,眼眸中少了咄咄逼人的精明,一身粉紅病號服倒是給她添了幾分少女氣。
病房關了燈,不遮光的窗簾篩著潔白月光,碎銀一般掉落了幾顆在地上,窗外轟炸了一整天的蟬鳴終於也偃旗息鼓。
“玲姐,你睡了嗎?”
阮玫仰躺看著天花板上搖晃著斑駁的樹影,被子枕頭都是醫院提供的,濃濃清苦的消毒水味鑽進鼻腔裡。
“沒呢,你說。”
徐子玲在開會的時候,阮玫就查著引產的過程,說是手術,但其實基本上和順產的過程差不多了。
透過藥物將生命扼殺,再透過藥物活生生在女人身上鑿開一個洞,讓生命像小船一樣游出來。
這是一個獨自承受身體和精神上雙倍痛苦與悲傷、感受曾經擁有過的東西一點點逝去的過程。
阮玫有許多話想說,可喉嚨像生了鏽的水龍頭擠不出一滴水。
最後只說出一句:“你一點兒都不窩囊……”
*
陳山野離開醫院後接到了陳河川的電話。
陳思揚白天在幼兒園和其他小朋友起了衝突,放學時老師找了沈青談話。
“起了什麼衝突?”陳山野猛地急剎,在一棵樹下停下。
陳河川看了眼在客廳地上默默玩著小汽車的小男孩,壓低聲音:“幼兒園今天教了首兒歌,和母親有關的,揚揚去問老師能不能把裡面的‘媽媽’改成‘爸爸’,老師知道我們家的情況就同意了,但他唱的時候和其他小朋友不同,被其他孩子嘲笑了。”
陳山野喉頭一哽:“爸,你把電話給揚揚吧,我跟他說兩句。”
“好。”陳河川轉頭對著陳思揚喚了一聲:“揚揚,爸爸的電話,快過來和爸爸說兩句。”
沒曾想,以往總伸長脖子盼著爸爸來電的小男孩,這次竟拒絕了接聽,拿著小汽車跑進臥室裡了。
“誒,揚揚!去哪呢!……哎,這孩子……”陳河川拿起手機,無奈道:“他情緒不太好,你媽去勸他了,晚點如果他心情好一點,我再給你打電話。”
“……行,那晚點再說。”
掛了電話後,陳山野在原地停了許久。
他想著陳河川最後說的那段話。
“老師說,這個年齡階段的留守兒童心理會比較敏感,揚揚特別懂事,但家長還是要多關注他的心理狀態,怕他會漸漸變成表面堅強樂觀,但心裡頭脆弱敏感……父母的陪伴還是很重要的……”
身邊是匆匆而過的大大小小的虛影泡沫,不遠處的綜合體商場的外牆巨幕正迴圈播放著某個樓盤的宣傳廣告,夜空被滿城霓虹照得亮如白晝。
陳山野抬頭,星星沒有,月亮時而從雲裡冒出尖,又時而躲回雲裡,像是受不住地上的無盡喧鬧。
長嘆了一聲,他開始晚上的工作。
連線了幾個單後,很快到了十點高峰期,陳山野明早車隊有排班,打算幹到十一點就開始往回走。
剛完結了一單,陳山野還在平臺app上操作著結束行程,這時代駕群裡出現了呼救訊號,鮮紅如血的SOS表情包在螢幕上旋轉著。
代駕師傅要面臨形形色色喝醉酒的客人,有不少司機被起酒瘋的乘客無緣無故毆打,而作為“服務型行業”,他們的“職業道德”其中一項便是罵不能回嘴、打不能回手。
代駕司機現在是app平臺外包給其他公司去招攬,司機並非正式員工,自身權益得不到任何保障,他們為了自保和方便溝通便建了群,群裡可以分享代駕心得和好聽單的地點,還可以求救。
一旦遇上無理蠻橫的乘客對自己造成威脅,司機可以往群裡發呼救訊號,並附上定位,這樣如果同行正好在附近,可以立刻前往定位的位置進行支援。
陳山野看清發求救訊號的人,心倏地往下沉。
是鍾芒。
定位的位置有些偏,但離他現在所在位置不算太遠,陳山野第一時間已經啟動了電動車,他給鍾芒打了電話,但鍾芒沒接。
手把一扭加快了速度,他給鍾芒發了語音,說自己很快就到。
那裡是一個新起的樓盤,樓盤入住率不高,一棟棟高樓烏燈黑火,周邊有不少小區路還在施工,旁邊是正在施工的樓盤,砂石地面坑坑窪窪沙塵飛舞,有好幾段路燈都不亮。
連地上都不見星光,連野獸都不願出沒。
電動車前的白燈照亮著前方一小片區域,陳山野在一盞失去光芒的路燈下找著鍾芒。
他的電動車摺疊著沒有開啟,像個蜷縮抱緊自己的嬰兒,鍾芒背靠著燈柱,仰著頭不知道在看些什麼,身上的牛仔褲和衣服沾上黃土和白灰,狼狽不堪。
陳山野在他面前停下,鍾芒看向光源,過亮的白燈刺得他眼睛發酸,他別過視線,沒看下車向他走來的陳山野。
“哪兒受傷了?腿腳有沒有受傷?能不能起身?”
陳山野蹲到他身邊檢查他的傷勢,鍾芒臉上有明顯的巴掌紅印,嘴角無血,但他不知道鍾芒身上有沒有其他地方遭到了襲擊。
鍾芒搖頭,聲音嘶啞得像破了洞的風箱:“他就蓋了我幾個巴掌,踢了我一腳,開車跑了。”
“你和那人起爭執了?”
陳山野見他聲音啞得不行,伸手撈過被丟在泥土地裡一樣沾了不少灰的揹包,抽出旁袋的保溫杯,卻發現杯子輕飄飄,裡面沒有裝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