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淡地叫他過去拿。
四年前,單慈心去世,骨灰盒也是他從殯儀師手中接過來的。
這麼快,爺爺也離開了。
他低頭看著有稜有角的盒子,覺得身體每一個角落都漏著風,頭腦無力思考,像是已經死去一般,可心臟還在孜孜不倦地跳動,殘忍地提醒著他——從今往後,疼你愛你的人都不在了,你是孤家寡人了。
眼睛很痛,巨大的悲慼與極度缺乏的睡眠令舊疾復發,這幾日,視力正在顯而易見地減退。
他用力閉了閉眼,抬手一揉,手指竟然沾上了淺淡的血色。
殯儀館提供暫存骨灰盒服務,一些不能立即入土為安的人,被擺放在一個個小小的格子裡。
他抱著骨灰盒,轉了好幾趟車,當天就將單山海葬在市郊的柳淳公墓。
單慈心的墓就在旁邊。
公墓裡的工人用水泥將墓蓋封好,最後一片紙錢燃盡,好似將他唯一尚有生氣的心臟,也燒成了粉末。
飛灰揚起,又沉下。
一切塵埃落定。
那日回到賀嶽林的跑車上,洛曇深將臉埋進膝蓋裡,很久沒有動彈。
賀嶽林並未打攪他,將車開回別墅後,就下車抽菸。
他睡了整整一天,刻意不去想單於蜚,指望時間消磨掉不捨與愧疚。
單山海去世的事他一無所知。
楠杏別墅區是原城最高檔的住宅區之一,而摩托廠家屬區是原城最落後的地方。
他與單家,本來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沒有任何交點,只要他不主動打聽,一位貧困老人溺水而亡的事根本不會傳到他耳邊。
他請了半個月假,去國外散心。
回國之時,洛、賀兩家即將聯姻的訊息已經在原城上流圈傳開。
他不確定單於蜚是否知道,亦不知道單於蜚是否已是明家的人。
他不敢打聽,像鴕鳥一般將頭埋進黃沙裡。
“單於蜚已經從鑑樞辭職了。”入秋之後,夜風轉涼,賀嶽林手臂掛著一件薄毛衣,“披上?”
洛曇深接過薄毛衣,鬆鬆垮垮搭在肩頭,“你不用告訴我這些。”
賀嶽林聳肩,“我覺得你應該知道。還有一件事……”
洛曇深抬起手,打斷,“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
“還有一件事。”賀嶽林卻沒有就此住嘴,“單於蜚的爺爺單山海,已經過世了。”
四周安靜得能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
少傾,洛曇深怔然地回過頭,眉心緊擰,“什麼?”
接著,他的聲音顫抖起來,“為什麼?明漱昇不是已經……”
賀嶽林搖頭,“和明漱昇沒有關係。是自殺,溺斃在摩托廠附近的池塘裡。”
洛曇深半張著嘴,眼中全是不信,啞然道:“什麼時候?”
“我本來不想告訴你。”賀嶽林嘆了口氣,“考慮了這麼久,還是覺得你有權知道。”
“什麼時候?”他急切地問。
賀嶽林看著他的眼,緩慢道:“你與單於蜚分開那天。”
嗡——
嘈雜凌亂的聲音在腦中響起,洛曇深睜大雙眼,瞳孔卻緊緊收攏。
“我跟警方瞭解過當時的情況。”賀嶽林說:“和你沒有關係,老人是當天下午自己走去池塘,半夜遺體被撈起。我猜,他自殺是因為不願意再拖累單於蜚。”
洛曇深茫然地站起,肩頭的薄毛衣掉落在地,低聲自語:“……那天是他的生日。”
“已經過去了。”賀嶽林將薄毛衣撿起來,“葬禮明家沒有插手,是單於蜚自己操丨辦的。老人葬在柳淳公墓,單於蜚……”
洛曇深像失聰了一般,只聽得見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刺耳尖叫。
他簡直不敢去想那一天單於蜚是怎麼度過的。
是不是一回家就發現爺爺不見了?
抱著怎樣的心情四處找尋?
看到被撈起的遺體時,是不是心肝脾肺都痛得沒了知覺?
許久,手背上突然濺起涼意。
洛曇深堪堪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落淚了。
眼淚就這麼不受控制地掉下來,難以止住。
“爺爺。”他輕聲道:“您怎麼狠得下心?”
可心裡的聲音卻道:“你呢,你怎麼狠得下心?”
你們怎麼狠得下心,在他的生日時,那樣傷害他!
“再過一個月,我們就要正式訂婚了。”賀嶽林說,“這些事我不想瞞著你,你也趁這段時間,好好梳理一下心情。”
“他現在呢?”洛曇深問。
“聽說在T國。明靖琛給安玉心找到了供體,他大概是去陪護。”
“所以說,他現在已經是明家的人了嗎?”
賀嶽林頓了頓,反問:“你希望他一直生活在塵埃裡嗎?”
他無法回答。
賀嶽林在他肩頭拍了拍,“雖然我們兩家與明氏都有過節,但訂婚儀式不可能不邀請明家的人。”
“隨便。”洛曇深說。
“單於蜚也許會來。”賀嶽林道。
許久,洛曇深搖頭,篤定道:“他不會。”
“這是您要的監控。”安保經理客氣道:“需要我找人和您一起看嗎?”
洛曇深搖頭,雙眼緊緊盯著螢幕。
單於蜚生日那天,給他打過一個電話,說在洛氏集團。
他只是想看一看,與他通話時,單於蜚臉上帶著什麼樣的表情。
高畫質攝像頭下,單於蜚獨自坐在人來人往的一樓大廳,頻繁地看手機,然後撥出了一個號碼。
他原以為,單於蜚是一到大廳就給他打來電話。事實卻是,單於蜚早就到了,卻沒有提前打攪他。
他鼻腔有些發酸,見單於蜚拿著手機,神情漸漸變得茫然、黯淡。
是電話另一端的他,狠心地潑了一盆冷水。
結束通話電話後,單於蜚在原地站了很久。
周圍明明有不少忙碌的人,單於蜚站立其中,卻顯得那麼孤獨。
他將這一段來回翻看,忽然想起更早之前,單於蜚來給他送過紅糖冰湯圓。
影片是按時間分段的,當他看到單於蜚凌晨還出現在監控中時,還以為時間出現了錯誤。
但很快,他就明白,錯的不是時間,而是他自己。
從八點到十二點,單於蜚獨自坐在大廳,等了他整整四個小時。
是他讓單於蜚來送冰湯圓,也是他忘記單於蜚還在等自己。四個小時裡,他與賀嶽林相談甚歡,直到凌晨與賀嶽林道別,才想起未赴單於蜚的約。
撥去電話時,他故意問“你已經回去了吧”。
他想聽到“是”。這樣,他便不用內疚。
單於蜚在洛氏集團的大廳,給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後來敷衍了事說了什麼,只見監控裡的單於蜚放下手機後靜靜地待了一會兒,然後將裝著湯圓、配料的盒子都開啟,胡亂混在一起,草草吃了起來。
紅糖冰湯圓是甜點,是零食,單於蜚吃的時候卻像匆忙解決晚飯。
為了給他送這份夏日甜點,單於蜚大概連晚餐都沒有顧得上吃。
他按住眼窩,試圖將從胸口翻湧而上的心酸壓下去。
那個晚上,他不僅沒有感激單於蜚,還情不自禁將單於蜚與賀嶽林放在一起比較,認為賀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