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趕緊過來穩住他,整理著措辭告訴他季成川頭部受傷嚴重,形勢不太樂觀,目前還在手術。季然剛才以為季成川已經沒了,聽到這個訊息眼皮一翻,水米未進的身子險些軟倒在地上,竟然鬆了口氣。又聯想到夢裡的畫面,他徹底沒法控制,被阿姨摟在懷裡崩潰大哭。
林素出現了一會兒,簡單問了季然幾句,平時總掛在臉上的溫婉笑容不見了,進進出出接打電話都是一副雷厲風行的姿態,季然沒心思思索她的變化,真要思索的話人太多了——律師,秘書,司機,除了季成川公司的人,還來了幾個警察,問了季然點不想回憶的東西。
每個人都忙忙碌碌,不知在運作什麼,季然也不想知道,他連吃飯都沒胃口,阿姨苦口婆心地勸他喝一點粥,季然望著天花板搖頭,結果被方廷接過碗恐嚇著灌了半肚子。他邊喝邊哭,滿腦子都想去看季成川。
終於見到季成川,已經又是數小時以後了。
季然趴在ICU隔菌窗上往裡看,看一眼就冒一泡眼淚,眼睛辣得生疼。他怎麼也不能接受躺在床上插滿管子的人是季成川,明明是個好端端的人,健康高大,怎麼一轉眼就沒了人樣呢?
醫生跟方廷和林素說了很多話,季然不敢聽,眼看著他們神情越來越凝重,心慌地探了一耳朵,被“可能陷入長期昏迷”幾個字砸墜深淵。
方廷似乎覺得這說法很可笑,嗤了一聲,眼眶卻紅了:“什麼意思?植物人?”
醫生冷靜地看著他:“不排除這種可能。”
第85章
季然捱了一悶棍似的趔趄兩下。
林素回頭看他,臉上的表情很微妙——她絕對是難過的,但在難過的同時又很抽離,好像那張難過的臉皮只是覆蓋在一層沒有起伏的肌肉組織上,幽幽地望著他。
醫生還在喋喋分析,說植物人只是有一定可能,需要透過嚴謹的觀察才能下結論,這才剛從手術室出來,一切還是未知數。說著他看了一眼季然,小孩這兩天眼見著就瘦了一圈,此刻搖搖欲墜,面色灰敗,他才十五歲,可以想見要承受怎樣的煎熬,便不落忍地叮囑一句:家屬要好好調整情緒,才能更好地照顧患者。
季然只能聽見他在說話,腦子裡卻嗡嗡著根本不知道內容,一隻無形的大手從他胸口生生剖進去,把五臟六腑都掏空了。他從醒過來就不敢多想,只祈求季成川能安然無恙,現在面對林素眼裡的冷漠他再也沒法逃避:是他把季成川害成這樣的,他把季成川害成了植物人,全都是因為他。
他又扭頭看向支離破碎的季成川,張了張嘴,緩慢地打了個哆嗦。
方廷專注著跟醫生繼續瞭解情況,沒發現他不對勁,等聽見“嗵”一聲悶響,季然軟綿綿地歪倒在病房前,他才驚訝地回過頭:“怎麼又暈了?”
林素閉上眼吸了口氣,眼角由於太用力擠出好幾根細紋,太陽穴也繃起青筋。手機在包裡響,她接通電話的瞬間又恢復成面無表情的模樣,除了猩紅的眼眶什麼都看不出來。“嗯,媽媽在忙呢,你跟阿姨一起吃飯,不用等媽媽……”她邊說邊快步跟過去幫著把季然扶到方廷背上,一個新電話“嘟”地插線,林素看一眼來電號碼,指指螢幕跟方廷對了個眼神,方廷點頭,兩人錯身往相反的方向離開。
季然這次沒昏迷太久,不到半個小時就醒了,還看見了李鶴陽。
李鶴陽坐在床頭削蘋果,削得心不在焉,果皮打著彎兒垂下來,上半截果肉都泛黃了。季然一動他倒是反應得快,趕緊把手頭放下又是摸頭又是倒水,跟季然說我晚自習剛下課,一過來以為你還沒醒,沒想到是醒了又昏。
他把杯沿送到季然嘴邊,心疼地問:“怎麼又暈了啊?阿姨也不在,我一來就看你自己在這躺著。”
季然其實更願意呆在夢裡,睜開眼對他而言就像從平地掉進沼澤,除了無法掙扎的絕望什麼都沒有。他聽見李鶴陽的話鼻子猛地一酸,眼淚大顆大顆滾出來。面對李鶴陽就像面對另一個他自己,悲痛是雙倍疊加的,可他心口破了個大洞,把所有的力氣都淌光了,只能陷在病床上睜著眼睛空洞地哭,車禍時的畫面與季成川躺在ICU裡的樣子在腦子裡交叉重播,悔恨簡直要把他殺死,心臟疼得受不了,他嗚咽著一點點蜷縮起來,把頭埋進被子裡揪著心口哭:“他變成植物人了……他醒不過來了,都是因為我……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李鶴陽的眼圈“唰”地就紅了。
“雞崽……”
他下意識就想安慰“這不怪你”,四個字卻卡在喉眼裡怎麼也吐不出口。季然背對著他,脊骨在病號衣上撐起嶙峋的弧度,整個人像要碎了一樣,嘴裡稀裡糊塗重複“都是我的錯”。
李鶴陽實在憋不住,嘴一癟也哭了,手足無措地想彎腰抱抱季然:“雞崽……”
阿姨牽著陽陽急急推開病房的門,入眼的就是這幅象。他倆都還是小孩子啊。她這樣想著心裡疼得難受,顫著聲過去給季然順背,“怎麼了啊,啊?孩子?”季然哭岔了氣,撕著嗓子咳起來,身子劇烈抽搐,阿姨的眼淚在眼皮底下直打轉,一遍遍小聲喃喃:“怎麼辦啊……老天爺,這可怎麼辦啊……”
小陽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很害怕地看著他們,李鶴陽咬緊嘴唇扭頭抹眼淚,跟他對上目光,知道這是季家的小兒子。
是啊。他很艱難地咧嘴笑笑,牽過陽陽的小手,小陽陽立馬貼緊了他。
怎麼辦啊。
方廷把界內響噹噹的專家教授都請了過來,甚至請了兩位退隱多年的大拿出山,不計成本地治療。時間在季成川的沉寂中幾近凝滯的前進著,一次又一次開會、研究、制定方案,期間季成川又進了一次急救室, 可連他身上的外傷都開始恢復了,從ICU轉了出去,也依然沒有醒轉的意向。
季然趴在床頭看護工給季成川擦澡,時不時皺一下眉。他木訥了很久才接受季成川真的成了植物人的現實,於是他也像一株嬌養的花朵沒了光,整個人迅速萎敗下去。他沒再去上課,每天兩點一線地去守季成川——是真的字面意義的“守”,他可以不吃不喝地在季成川床頭趴半天,甚至連話都可以不說,偶爾會哭,會不高興,整個人都變得易怒。在他最焦躁的那陣子學校來人看望,班主任很委婉地勸他回去複習,距離高考沒有幾個月了。季然立刻反駁道:“我爸都什麼樣了我還高考?我拿命考?你家要是……”話沒說完就被方廷掐著臉攆了出去。
除了學校還有很多社會人士,出現最頻繁的是季成川的手下和律師,方廷和林素跟他們交不完的流,看不完的檔案,被簇擁著邊走邊簽字的樣子跟兩個主心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