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意識到這個時間,季成川捯飭得人五人六出門是要去幹嘛,那一點點尚未成形微不足道的歉意立馬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噁心與嫌惡。皺著眉毛瞪別墅大門。
季然一甩毛巾,在心裡恨恨地罵:老不正經!也不怕得病。
阿姨一看這小祖宗黑著臉來借浴室,立馬明白了。她跟季然解釋:“瞧我,忘了跟你說了,主臥的排水管有點堵,準備叫人來修來著。什麼借不借的呀,本來就是你的家,阿姨倒不好意思了。”
季然抿著嘴,看了阿姨幾眼,滿臉的欲言又止。
“怎麼啦然然?餓了?”
“不是。”季然把自己纖秀的眉毛擰成死疙瘩,彆彆扭扭地問阿姨:“他總這樣麼?”
阿姨不知道是真沒聽懂他的意思還是裝的,聞言笑著逗他:“誰?季先生?怎麼啦,用你的浴室就不高興啦?你看你把你爸爸鼻子砸的,怎麼敢那麼使勁哦,你這小腦門……”
季然剛才捱了手機砸,知道那個滋味,這種心情自己默默去想,跟直接被阿姨拎出來說的感覺可不一樣,跟批評小朋友一樣,讓他覺得自己看起來特別不懂事。
“我那是……”他想辯解是因為季成川太肉麻了,可一想想前因後果,又會牽扯到自己哭鼻子。葬禮的難過,哭泣的丟人,車裡的戲弄,被阿姨笑話的憋悶,再加上浴室裡的味道,以及季成川剛才接電話的語氣和出門尋歡的背影……這一天積攢的情緒一股腦全都交織在一起,季然哽得不行,覺得哪件事都讓他生氣,可是又不好意思表現出情緒。
一團亂麻似的,季然越分析越憋氣,毛驢脾氣就又上來了:他本來只想洗個澡,怎麼多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
“算了沒事!我去洗澡了阿姨。”
季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逃去了浴室。脫衣服的時候他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看,越看越覺得能看到季成川的影子,越想季成川就越生氣。
姥姥今天才剛入土,他怎麼就好意思大半夜出去做齷齪事?
季然緊緊咬住了後牙,季成川,你個沒心沒肺的老王八!
第08章
季然這一夜過得五脊六獸,他在床上左翻右滾,一會兒想到姥姥,一會兒想到季成川,既難過又咬牙切齒,最後兩種情緒糾結在一起,黑洞洞的房間裡,他跟個座山雕一樣盤在床中央,恨恨地摔了兩把枕頭。
阿姨起來做早飯,季成川昨天交代她,季然今天要去上學,早餐早點準備,別讓他吃得慌慌張張。剛進廚房開了火,就聽見書房的房門“咔噠”一響,季然黑著臉從書房裡出來,穿戴整齊,已經洗漱好了。
這孩子恨不得把這個家一分為二,跟季成川你過你的我過我的,一看他竟然主動進了書房,阿姨心裡就明白了七七八八。這才剛七點,她趕緊伸頭問:“然然,餓了麼?”
季然往餐桌前一坐,問:“阿姨,早飯吃什麼?”
阿姨從冰箱裡取了牛奶放進微波爐裡給他加熱,邊問:“我打算下點餛飩,你想吃什麼?”
“就餛飩吧。”
他慢吞吞吃完飯,阿姨說季先生交代了司機在門口等著,送你去上學,放學後也會在門口等你。季然撇撇嘴說不坐,我坐公交車去。
“坐什麼公交車啊?”阿姨解了圍裙坐下勸他:“然然,都回家了,就別跟你爸爸鬧彆扭了,聽話。”
季然垂著眼皮嚼餛飩,不冷不熱地嘟囔:“誰跟他鬧彆扭。”
阿姨看了他一會兒,母親早逝可能給幼兒帶來的傷害,在季然的成長中,幾乎完全被季成川隔絕在外。她記得季然剛學走路那會兒,像個小不倒翁一樣在別墅裡東搖西晃,她再如何小心護著也免不了有磕碰。有一次季然被茶几角撞到了額頭,季成川直接從沙發上彈起來,撲過去仔細檢查,磕得並不嚴重,季然沒多疼,只哼哼唧唧拽著爸爸的衣領撒嬌。季成川把兒子抱在懷裡安撫,親吻他的頭頂和耳朵,逗他笑。她有些自責,站在旁邊無措措手,季成川看她一眼,表示沒關係,以後多注意。然後他喟嘆:“看他學走路摔跤,恨不得他是個沒有腿的殘廢。”
季成川的語氣輕描淡寫,只是個隨口而出的笑話。而話語中所蘊含的石破天驚般的愛意,至今回憶起來也依然讓她脊背發麻。
十五歲的季然,說是孩子,其實很多事都明白,可如果讓他什麼都能理解,肯定不可能。成年人的世界有許多灰濛濛的界限,很多時候無法用是非對錯是非曲直去做一個評判,有些人天生就在走一條悖逆眾人的道路,他們的生活無法以普世的道德標準去衡量。
這些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都太遙遠了。
九歲前的季然只會接受愛,九歲後卻被灌輸著純粹的恨,他的生活被切割得黑白分明,就像他見不得一點點汙跡的透亮眼珠。
“然然,很多事……你長大就明白了,不論怎麼樣,既然回來了……爸爸永遠是爸爸,是你最親的人,他肯定不會害你……”
“去上學了阿姨。”阿姨艱難地措辭,季然嚥下最後一口餛飩,把勺子扔回小碗裡,撂了話起身就往外走,顯然不想再多聽阿姨廢話。
季成川的車果然已經在別墅門口等著,司機開啟車門,季然跟個瞎子一樣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司機連忙跟在他屁股後頭追,請小少爺上車。
季然斜眼瞥他懶得理,暗罵什麼做派。在心裡給季成川又加上一項“資本主義走狗”的罪名。
司機一路小碎步跟到小區門口,季然看他愁眉苦臉,對季成川憋了一夜的氣得到宣洩,心裡有點幼稚的小得意,終於對他說:“你回去吧,放學也不用來接我了。公交車站是往那邊走麼?”
“那,那好歹讓我送您去車站可以麼?”
司機話音還沒落,季然聽見一聲口哨,接著就是熟悉的呼喊:“小雞崽兒!”扭頭一看,李鶴陽跨在山地車上停在小區門口,正衝他揚著下巴笑。
一個星期沒見,季然又驚又喜地跑過去,錘了他肩膀一拳:“你怎麼真來了?”
“我昨兒不是說了來接你麼,什麼時候騙過你?”
李鶴陽左右打量他,伸手掐他的臉:“瘦了吧?”
“沒有。”季然拍開他的手,看看他山地車上光禿禿的後座,問:“怎麼著,你騎我跑?”
李鶴陽拍拍車前槓:“來,坐這!”
司機在旁邊簡直沒耳朵聽了,趕緊藉機捱上來:“和您的朋友一起上車吧?車子可以放在後備箱。”
季然跟李鶴陽對了個眼神,說:“不用,我們打車走。”
“嘟——!”
一輛黑車駛過來,司機立馬往路邊讓開,季然有點感應,收起了笑臉,車在他們面前停下,後車窗降下來,季成川靠在椅背上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