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林辭卿臉頰果然慢慢恢復了血色。手指也會時不時,微微動一下,是快要醒來的徵兆了。
秦寄這才放下心來,帶上隨從太監準備離開。
“……陛下,您不等辭卿公子醒來?”
小太監訝然地看著秦寄,“倘若辭卿公子知道陛下為他做了這麼多,連性命都不顧,必定會很感動的。”
“……”
會感動嗎?
秦寄回頭,目光輕輕落在林辭卿消瘦蒼白的臉頰上。
那樣清麗雋秀的眉眼,簡直如詩如畫,整個江州的春色,都比不上林辭卿展顏時的一笑。
……不,不會的。但秦寄默然想到,他現在必定恨極了我。我對他做出那樣的事,他永遠都不會再原諒我。
“走吧,”秦寄長長嘆了口氣,邁過了門檻:“……等他醒過來,是不會想看到朕的。朕又何必,留在那兒自討沒趣?”
兵法三十六計裡,有一出叫做空城計,用於彈盡糧絕時的絕境。秦寄一向準備充分,從未用過。
直到今日,他第一次使出,就是在林辭卿面前。
他要像諸葛孔明那樣,輕袍緩帶地登上高樓,氣定神閒地彈一曲高山流水。假裝還從容不迫,假裝還不動聲色。
好叫林辭卿一點也看不出來,他究竟有多麼愛他。
既然註定無法得到迴應,秦寄想,那我起碼也要敗得體面一些。
所以,林辭卿醒後他一次都沒有過問,卻又時常在哪個深夜,悄悄去看一看他。
就那樣站在床邊,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貪戀而絕望,每一眼注視都像是偷來的。
之前的劍傷在求藥途中裂開,化了膿,有一夜秦寄忍不住低低咳了一聲,林辭卿在夢中眼睫微微一顫,嚇得秦寄立刻退了出去。
“陛下。”小太監欲言又止地跟在秦寄身後,看著他這般,心中五味陳雜,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陛下,您不知道。”他小聲地囁嚅道,“愛一個人,不是這樣愛的呀……”
愛一個人,不是這樣愛的呀。
那應當是如何?
秦寄茫茫然想,從前我給他真心,他不要,要狗皇帝的滔天權位。
可當我拼盡全力,也將這大好山河奉與他面前,他為什麼還是不肯看我一眼?
我究竟是哪裡,比不上李承那個小兔崽子?
然而還未等秦寄想清楚,一個月後,北邊就傳來了戰報,太子在邊境揭竿而起,建國號為慶,誓要復國。
他們跟秦寄放的第一句話,就是要他放了林辭卿,否則立刻開戰。
秦寄答:“想都不要想。”
太子未及弱冠,又沒有多少可供差遣計程車兵,能復國才出了鬼。
秦寄起初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但僅僅半月後,邊境連傳戰報,太子的軍隊勢如破竹,一連攻下四城,北方戰事危急。
“蠢貨!”
秦寄一腳踹翻案几,宮殿裡寂靜無聲,臣子們大氣都不敢出。
他們都是從前跟著秦寄打天下的功臣,能力不容小覷。像這樣一個月內連失數城的恥辱,不用秦寄罵也知道丟人。
“……你們一群人,”秦寄咬牙切齒道,“竟然還玩不過一個小崽子?真是,真是……”
秦寄手指在他們面前依次點過,簡直恨鐵不成鋼極了。
大臣們面面相覷,心裡暗自叫苦,卻又不敢說。
——那太子是一般的小兔崽子嗎?他的太傅可是林辭卿啊!
心有九竅,公子世無雙的林辭卿!
不提在江州一帶,他就有多有名,舉首放眼天下,也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林辭卿了。
世人皆道,十九歲的左丞相驚才絕豔,不僅寫得一手風流的好文章,而且上通謀略,下善治國,先王在世的時候,更是說過“得辭卿者,得天下!……”
這是何等的讚譽。
倘若真的有天命這一說,那麼以林辭卿的才識,他生來,就是要成就一番功業的。
縱使太子頑劣,可他只要能學到林辭卿的十分之一,也足夠這些老頭子喝一壺的。
秦寄想親自出徵,好好教訓教訓那小兔崽子,但朝中根基不穩,又不能沒有人照料。
思來想去,左右為難。
斟酌半日後,他最終還是決定離朝親征。在臨行前,秦寄去見了林辭卿一面。
那是一個傍晚,日暮西斜,橘黃的晚霞鋪滿了天空。
秦寄一個宮人沒帶,獨自踏進了臨儀宮。
偌大的寢殿空蕩蕩的,枯黃的樹葉落滿了地面,踩上去有“咔嚓”的輕響。
秦寄走過長廊,周遭一片寂靜。在即將推門而進的瞬間,他卻突然頓住了。
一個月以來,他一直都是在深夜過來,還從未知道林辭卿在白天時,都在做些什麼。
秦寄退開兩步,屏息往鏤空的窗格子中看去。
只見林辭卿臨窗而坐,白衣勝雪,如瀑的烏髮披散在肩頭,面前擺著一副棋盤。他正拈起枚黑子,緩緩落下。
周遭有細小的灰塵,浮動在金色的斜陽裡。
秦寄不知道看了多久,他不由自主屏起了呼吸,這樣靜謐安逸的畫面,讓他剎那間有種回到了當初尚在江州時的錯覺。
“誰?”
窗外傳來一聲輕不可聞的響動,林辭卿瞬時蹙起眉,扭頭看了過去。
秦寄不得不從門外走進來。
他看著秦寄的眼睛黑白分明,純粹的令人心驚。
服藥之後,林辭卿已經不怎麼咳嗽了,哮喘康復大半,只有嗓子還有些嘶啞。
秦寄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兩人無聲對視,沉默得窒息。
“我要走了。”半晌,秦寄走過去,在林辭卿對面坐下,從棋盒拈起了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低低說。
“……”林辭卿默了默,問,“去哪兒?”他還不知道太子復國的事。
秦寄沒有回答,只反問說,“你希望我能回來麼?”
“……”
這是什麼話?林辭卿茫然地蹙眉看著他。
秦寄淡淡笑了笑,漫不經心道,“李承復國了……我這次,是要帶兵,親征北上。”
“……!!”林辭卿呼吸霎時一頓,猛地抬起頭看著他。
“……阿卿,”可秦寄也正看著他,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碰,秦寄的神色平靜而淡漠,幾乎是波瀾不驚地問,“倘若,我是說倘若——”
“我和太子只能活一個,阿卿,你希望是誰?”
“……”
剎那間,林辭卿臉頰血色褪盡,容色蒼白地直直盯著秦寄:“你要殺了承兒?”
秦寄如墜冰窟。
這句話下的暗意不言而喻,他明白,林辭卿已然做出選擇了。
秦寄勉力維持著最後的平靜,輕聲問:“……你為什麼覺得,會是我殺了他?”
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