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保安很快到達,他們試圖去扶走女人,感覺有人要趕她走,女人這時候突然情緒失控,大哭起來:我只有這個女兒啊,我辛辛苦苦一個人帶大她的,她是我的所有希望呀。我是個沒用的媽媽,掙錢不多,她很乖很聽話的呀,她說要去歌廳唱歌掙錢,我每天都是送她去然後就在外面等著她的,她不可能是**的,我每天都是在外面等兩個小時然後接她一道回家的,怎麼可能是**呀,但是現在同學老師都看不起她,都是我不好,我這當媽媽的沒用,讓她去歌廳唱歌,害死了她呀……忽然,女人撲通一聲跪在光子面前,緊緊抓住光子的手:求你了,寫篇文章,說我女兒是清白的,她不是**啊,求你了,只有這樣才能救她了……
保安一左一右架住女人,把女人拉到電梯裡,在電梯門快關閉時,女人衝光子發出最後的叫喊:是你害死了她!
28
一場吵鬧後,辦公室裡終於安靜了,所有人都站在那裡沒說話,一時間竟然寂靜地可怕。
是不是我剛才太過分了?光子問。沒人回答她。
不知道我的心理是否屬於嫉妒,我突然覺得光子一夜成名的名聲是由人家的不幸換來的,而且更討厭的是,也許因為這一週來被突如其來的名氣包圍,光子是有點“拽”了。對一個沒有危害性的弱勢母親來說,她何必動用保安呢。
電腦開著,但寫不下字,很煩悶,於是打算出新聞大樓去旁邊的小超市買點零食。
剛走出電梯,明顯感覺不對勁,空氣裡似乎有特殊的味道,接著看到好幾個記者往外跑,有的還手拿相機。
出什麼事情了?我抓住一個就問。
有人跳樓了。簡短的回答。
我倒吸了一口氣:在哪?
就在不遠處的一棟25層大樓。
趁我一楞,那記者拔腿就走了。
我突然有種預感。
隨著其他記者跑去旁邊的大樓,只見案發現場已經圍了一大圈人,一股新鮮血腥的氣息在飄散,用力擠進去,看到了熟悉衣服的半側身子。確實是她!
那一刻有雙腿發軟的感覺,就象在夢中一樣,半小時時間經歷了一個人的陰陽兩重。敬業的攝影記者在拍照,耳邊還恍惚聽到有人的聲音:注意保護現場,丨警丨察馬上就到……
場面的慘烈不用說了,從25層跳下,估計能摔碎的都摔碎了,但是有一手卻緊緊捏著一樣東西,是很眼熟的紙片:讀者進新聞大樓時必須要填寫的會客單,會客單上清晰地寫著幾個字——光子記者。
沒有言語,沒有思維,沒有感知,我都不知道自己後來是怎麼回到辦公室的。
辦公室裡,光子戴著耳麥在寫稿子,我緩緩走到她身邊,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柔聲但毫無表情地說:光子,剛才的那個阿姨,她,跳樓自殺了。我努力想用安慰性的放鬆表情,但臉上的肌肉已經沒力氣和能力來顯示任何情緒。
我看見光子的眼神,先是驚異,然後是堅定地拒絕相信,接下來是驚恐,最後她厲喊一聲:你是嚇唬我的對吧?
29
湯老師在第一時間趕回辦公室,劉總也在他辦公室裡與他商談什麼。
因為涉及命案,公丨安丨局介入了,根據死者留在身上的唯一線索,光子首先接受調查。
關於那張會客單,按照正常程式,讀者與記者編輯的見面結束後都會由記者編輯簽字,出新聞大樓時交回保安,但當時阿姨是被保安強行送客的,所以單子一直在她手裡沒交給保安。
光子被單獨帶到會議室裡去談話,也不知道是多久後回來的。回來時淚流滿面。接下來辦公室裡但凡見過阿姨面的記者,包括我,也都被詢問了一些細節。
公丨安丨局的人走了。
大報的記者確實效率高的,不過幾個小時,關於那跳樓女士的家庭背景已形成文字:單親家庭,孩子很小時父母就離異,那女士是典型的“三無媽媽”,沒丈夫,沒學歷,沒固定收入。女兒喜歡唱歌,還得過不少獎,是媽媽的心頭寶貝,據鄰居說,她掙8塊錢每小時的鐘點工,付女兒50塊每小時的聲樂課。後來女兒上一大學,課餘會去一些娛樂場所唱歌掙錢,每次都是媽媽送去媽媽接回。一週前,因為她在夜店唱歌的一張照片被放在報紙雜誌上,很多人誤解她在外面行為不端,給孩子造成很大壓力,於三天之前離家出走,至今未歸。母親思女心切,四處尋找女兒,都未果。
我看到那句話:她掙8塊錢每小時的鐘點工,付女兒50塊每小時的聲樂課,感覺心像被一隻手狠狠揉捏一樣,痛地不行。
從辦公室視窗看新聞大樓外的高架,車水馬龍,流光溢彩。又是週末夜,有錢的人們開始美酒笙歌,歡度幸福美滿逍遙快活的日子,沒錢的也可以家庭圍坐,享受窮人自己的樂趣。都市裡,人人很忙,關於當日下午一個三無媽媽的死,除了飯桌上一聲同情的嘆息外,沒有幾個人還願意稍微長久一點地關懷或在意弱者的生存。
我去街邊小店買了一支蠟燭和一朵康乃馨,悄悄放在三無媽媽墜樓處的角落裡。似乎又看到那略顯肥胖的身子,正陪著她的女兒,在為寶貝女兒挑選漂亮的衣服,很開心的容顏……沒錯,她是一個失落失敗的女人,是一個受苦太多的小民,但她真的是一個已經拼了力的媽媽。作為媽媽,她唯一沒做好的一點,就是沒有堅持住。她有出色的女兒,她為什麼不再等一等?哪怕再堅持一點點啊,她會有很好很幸福的日子,會衣食無憂,會當上外婆,會享受到天倫之樂,會在女兒孫女的陪伴下走入天堂,而不是今天這樣的肝膽俱裂,灰飛煙滅……三無媽媽,她肯定從來沒有過自己的名片,但今天她應該有一張名片,很漂亮,名片上有一個讓最榮耀驕傲的人也會低頭的頭銜:為保護女兒而死的媽媽。帶上這張名片,她會在天堂路上暢通無阻。
想著心痛的慌,轉身要走,這時看見一側角落裡有個身影似在哭泣,仔細一看,是光子。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手冰涼之極。
“我不停地想,不停地想,我究竟哪裡做錯了?”光子在我肩頭痛哭。
“你沒做錯什麼,真的。你沒做錯什麼。”我拍著她的背,蒼白無力地安慰。
“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也許這世界的某個地方錯了吧。”
“我心裡很痛。”
“我也是。”
“我該怎麼辦呢?”
“我們一起祈禱吧,祈禱好人進入天堂。”
30
週末早上,湯老師一個電話把我叫醒。
“這樣,下一期雜誌要取消光子的那個夜店實錄續集,這樣還需要6個P的內容要補上,我已經給在香港出差的侯佳音打了電話,讓她的時尚版面多增加兩三個頁碼,你的旅遊我也想增加幾個頁碼,你上次不是說過要搞個童子軍的活動嘛,你看看,能否提前到這個月做。我們現在要轉變一下精神風貌,夜店啊娛樂場所啊的這些內容少提,多樹立一些積極健康的形象。你看還有什麼,做活動有困難的話找我,但是告訴你,我是打算把這個童子軍作為下一期的重點欄目的,所以你這個活動一定不能出差錯!”
要命了呀,我的童子軍徽杭古道徒步活動只是一個初淺方案而已,到現在為止,那個據說徒步了整條古道的7歲小男孩我都沒見過面,自己也沒走過徽杭古道,這樣的情況下,一路會發生什麼,小孩的體能究竟能否承受,我根本沒概念,真沒法想象帶領一隊10歲以下童子軍去長途徒步會出什麼樣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