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這樣的處理對於女孩子來說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她們最大的錯也就是虛榮,可真的一定得讓她們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嗎?相比起嫖客所付出的罰金價碼,她們的錯難道是罪大惡極?
這事件的浪頭確實夠大,一週的密集型報道以及讀者互動似乎還留有很多有嚼頭的東西,估計下週還會有段時間要繼續這話題。
週五,很讓人有期待的一天,每人都開始鬆懈下來。吃完中飯我就在盤算明天叫上誰一道去打牙祭,城西又開出一家土雞土鴨飯店,據說味道很好,我的口水已經積賺多時了,而辦公室裡還有同事已開始打電話約人晚上搓麻麻。
這時,有位中年婦女來找光子。
中年婦女略胖,敷衍地穿一件偏大的外套,面色憔悴,神情恍惚。手裡緊緊捏著一張寫有光子名字的會客單(報社入口都有保安值勤,若有讀者想找記者,要先填寫會客單並簽名才能被放行),見人就問誰是光子。
光子剛好不在,就讓她在光子的座位上等她。給光子打手機說有讀者找,光子說在外面辦事情,讓我們幫助接待一下。
我前去問有什麼事,其他記者能否幫上忙,中年婦女只是木然地叨嘮:我找光子記者,她為什麼要登我女兒的照片?
想問事情的原委,那婦女只是叨嘮:人人以為我女兒是妓女,她憑什麼要登我女兒的照片?
壞事了,可能會涉及到侵犯肖像權的問題,我趕緊催光子回來。光子說我在辦事呢,我說人家在等著向你討說法呢。
半個小時後光子趕到辦公室,包還沒來得及放下,那中年婦女就一把抓住她的衣服,瞪著眼睛問:你是光子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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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子一進門就被人揪住,惱怒地喊道:請先把我的衣服放下!
婦女放下衣服,繼續問:你就是光子記者?
是的,有什麼事嗎?光子沒好氣地問。
你為什麼要放我女兒的照片?你憑什麼放我女兒的照片?人人以為她是妓女,是妓女,她哭死了,她不是啊,她現在失蹤了,失蹤了……女人說話有點混亂,什麼話都重複說一遍。
辦公室裡的另外幾名同事趕緊圍過來,想勸解。
女人目光無神地繼續叨嘮:我找不到她了,找不到她了,我女兒才18歲,她是我的命啊,她做錯什麼了,你為什麼把她的照片放上去,為什麼要把她的照片放上去,她同學都嘲笑她是妓女,她要自殺啊,自殺啊……
原來女人是光子特稿中那張主照片裡的女孩子的媽媽,當時我看那照片時就感覺照片上唱歌女孩的臉部輪廓太清晰了,會不會給女孩子帶來麻煩,後來想,光子的照片都是在暗訪時拍的,文章裡也沒有出格的事情,無非都是夜店裡的記錄,所以也沒放在心上。事實上,那照片真的拍的很好,光線,角度,葡萄酒的色澤,女孩唱歌時迷醉的樣子,真不相信是用最小的數碼相機偷偷拍出的,當時還有其他記者開玩笑說:若是星探發現了這張照片,女孩有可能會是個小張靚穎,那時她還要感謝光子把這照片登出來呢。然而,宿命的是,並沒有星探看到照片,相反,由於兩天後那嫖娼事件的發生,光子的稿子被稀裡糊塗地地攪進案件,其他媒體在轉載這個新聞時因找不到合適的照片竟然就把光子特稿裡的照片拿去用了!
每人都承認,事情這樣發生對女孩子來說是百萬分之一機率的災難。光子臥底三週,偷拍下的照片近百張,只有她的照片被選做主照片。光子的稿子發出兩天後,又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女大學生捲入嫖娼的案件,相關稿子都被各家媒體瘋狂地轉來轉去。如果說選照片時光子有欠考慮的話,但接下來事情的走向完全不是一個記者能預料和控制的呀。
機率再小,但一旦發生了,就要承受百分百的後果。現在那女孩子就被一張她根本無所知的偷拍照片改變了命運。
“阿姨,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真的很難過,但是我真的是無意的呀,我是記者,記者去娛樂場所暗訪,這是我的工作呀。後面發生的事情,真的同我無關啊,你看我發稿子是在週五,那起嫖娼事件是週六,接下來的事情出乎意料,但你總不能指責我是製造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吧。”光子試圖為自己辯解。
“你有女兒嗎?你有媽媽嗎?現在我的女兒失蹤了,她說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妓女,她不是,這對她公平嗎?公平嗎?這都是因為你呀,因為你呀!”女人一雙佈滿血絲的雙眼緊緊盯著光子。
“阿姨,吵架沒有用的,我們努力設法解決問題好不好?我們可以在報紙上寫個尋人啟示,讓她知道媽媽在等她回家,她18歲了,會回來的,你放心吧!”旁邊的記者也在勸。
“你們不知道這個記者傷了她多厲害,她根本不敢回家,她書也沒的唸了,人人以為她是妓女,她不敢抬頭看人……除非,”女人的話突然厲聲,對著光子說,“除非你再寫篇文章,向她道歉,還她清白,不然我一定不饒恕你!”
光子一楞,然後呵呵笑著說:“阿姨啊,你以為雜誌可以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嗎?我很同情你,但是我真不知道我在哪裡做錯了。你女兒去夜店賣唱,我如實記錄,沒有加油添醋,更加沒有汙衊誹謗。她現在遭遇了旁人的誤解,我會去你女兒的學校向領導和老師說明一切,還有,就像我同事說的,也會在報紙上給你做個尋人啟示,但是,你提的過分的要求我沒法答應的呀,何況,你女兒18歲了,也是成年人了,出走,躲人,這不像是一個對自己負責任的人做的吧?”
女人死死盯著她,光子毫不膽怯地對視,終於女人崩潰了,她可能就是個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家庭主婦吧,進這棟新聞大樓與一個記者理論本來就處於下風,她只是靠著母親要保衛女兒的迫切心情而有了勇氣,現在,面對光子強勢的態度,她的信心湮沒了,勇氣沒落了,她臉色蒼白,眼神黯然,嘴裡又開始一遍遍地重複:你為什麼要用我女兒的照片,你憑什麼要登我女兒的照片,她走了,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光子做了個請她離開的動作,說:這樣吧,我週一就陪你去你女兒的學校吧,但是現在,我得要工作了。
女人垂著眼皮,搖著頭:我不走,不解決問題,我不走,我的女兒找不到了,你有女兒嗎?你有媽媽嗎?我不走……
在光子的眼裡,這女人要當釘子戶釘在她的身邊了,她想了想,拿起電話,往樓下保安打了個電話,讓保安把這個干擾大家工作的女人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