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公推棠兒妹子坐了首座,張秋明家的穿著青衣侍立在側,如同奴隸,給她送箸斟酒,捧盂遞巾伏侍,一時又叫她給眾人敬酒。她到底是省臺方面大員夫人,通省官員見他男人誰不畏懼禮敬。這般模樣‘敬酒’都覺擔待不起,連肖路兩口子也如坐針氈,瞎張忙,亂應酬。棠兒妹子是個粗疏人,只旁若無人據案大嚼。一席筵下來,大冬天的,人人一身大汗。棠兒妹子欣欣然,糊塗四兒兩口惶惶然,張夫人悻悻然,眾人則稀裡糊塗……為這個過節兒,肖路三次到臬司衙門賠罪,到底得罪了張秋明,實缺也沒補上。”
傅恆講完這故事,乾隆只一笑,說道,“這是個鬧劇,棠兒妹子也是過分,但這是規矩,誰也沒法子。如今開國已久,功臣貴戚家道中落的有的是,有的成了趕車把式,有的當喪車槓夫。還有在碼頭上搬運雜物的。奴才們官位大,高車駟馬招搖過市,他們心裡難受,遇上了,哪有不生氣的?上回工部尚書高克己來哭訴,他坐轎過正陽門,碰見先前主子家二公子背麥子,當著上千的人把他喝斥下轎,說:‘二爺背麥子累疲了,給我捏巴捏巴按摩按摩,替二爺把麥子揹回府去!’他只好當眾給他主子捶背捏腿兒,又覓人背麥子到家……說起來這是祖宗家法,禮應如此。其實朕深恨旗人大爺們不爭氣。打聖祖起,就留心他們的生計。分地給他們種,他們賣了;扣他們皇糧,他們搗估著在朝的爺們到皇帝跟前叫撞天屈,竟成了一大群吃白食的無賴!”說罷又嘆。傅恆深知,這其中乾隆有更深的難言之隱:自康熙四十六年開始,朝廷整頓旗務,屢次失敗,就為旗務之間介入了政爭。各“黨”紛紛討好旗人,拉攏力量,非但沒有把旗務弄好,反而畫虎類犬,愈來愈糟,愈來愈沒法弄,竟成了誰也不敢沾惹的痼疾。傅恆邊想,邊笑道:“主子別為這事太焦心,這是一鍋夾生飯,一時也無良策。旗人靠打仗生髮起來的,太平這麼久,都成了功臣子弟,聰明點轉業了的,仍舊榮華富貴。人窮了,什麼下作事作不出來?這種事歷朝代都有,劉秀是帝室,以至於賣米;劉備也是帝裔,以至於賣草鞋,將前比後,有什麼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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