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袖的思想只比部屬高出半個格,這實在是件危險的事體,要知道,就在這半個格之上,還有一位真正的思想導師鄒容,若非是這少年耗盡了自己的精力,庾死獄中,只怕這孫文很難形成氣候。
更危險的是,一旦再出現與鄒容同一層極的人物,孫文的權威就會遭受到強有力的挑戰。
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這個能夠有資格與鄒容相提並論的思想大家,還真的來了。
而且一次就來了兩個:劉師培與何震!
這兩個人又是個什麼來歷呢?憑什麼就說他們是思想大家?
劉師培和何震,是一對恩恩愛愛的小夫妻,兩人一邊恩愛,一邊琢磨革命思想,當時劉師培還給自己起了一個筆名,叫做“激烈派第一人”,意思是說,天底下我最革命,誰也比不了我。這一對恩愛夫妻大鬧上海灘,宣傳種族革命,驚得地方官欲哭無淚,苦苦哀求他們快換個地方去革命……於是劉師培夫婦就跑了來東京,還和章炳麟住到了一起,共同探討革命之路。
三個人的主要議題是:留小腳梳辨子的辜鴻銘其人。
這位辜鴻銘在兩湖總督張之洞門下做幕僚,此人學貫中西,懂七八國洋話,他每次出國,都故意拖著大辨子,單挑洋人最多的地方,拿張洋人的報紙倒過來看,當眾洋人看得得驚奇,笑到前仰後合之時,辜鴻銘卻將報紙一收,拿洋話呱唧呱唧把報紙上的新聞背誦一遍,頓時驚倒無數洋人。
辜鴻銘對西學研究得太深,知曉其弊,結果不幸掉頭栽進了國粹主義的泥潭之中,他遊走列洋,公開講演,勸說西洋諸國效法中國,廢除一夫一妻制,建立一夫多妻制,一夫多妻好,就是好來就是好……
辜鴻銘宣揚一夫多妻,目的是為了激怒西洋女性,存心惹事。果然,就有許多西洋女人跑去和他公開辯論,認為一夫多妻的社會制度,不如一妻多夫,男人的持久力明顯不如女性,因此一妻多夫更科學。
於是辜鴻銘笑曰:你看這茶壺和茶碗了沒有?這茶壺就是男人,這茶碗就是女人,從來都是一個茶壺配幾個茶碗,誰見過一個茶碗配幾個茶壺的?
如此妙喻,令得堅持一妻多夫的西洋女人目瞪口呆,再也無話可說。
總之,辜鴻銘此人有意以驚世駭欲的奇論宣傳中國傳統國粹,攻擊西學之弊,單只是和洋女人理論,已經沒什麼刺激了,於是辜鴻銘決定找個洋大腕,好好的大幹一場。
他挑選了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下手,於1906年透過俄國駐上海總領事館,給托爾斯泰寄去了他自己用英文寫的書:
一篇是《尊王篇》,另一篇是《當今,皇上們,請深思!論俄日戰爭道義上的原因》……單看這兩個標題,不象是兩本書,倒象是兩篇文章。
大文豪托爾斯泰收到這兩部書之後,隔不久就寫了封覆信,題為:《致一箇中國人的信》,分明發表在德文版《新自由報》、法文版《歐羅巴郵報》及日方版《大阪每日新聞》上。
信中說:
支那近歲中,浮躁之倫,以新黨為目標,以為改革支那,不外仿行西法。有言建代議政體者,有言興陸海軍者,有言振西法之商工業者。眾議紛囂,如稠如螗。此非惟淺拙之談也,抑亦至愚之解。以予所知於支那者論之,此制實與支那民族大相馳背。今舉法制、軍制、工業諸大端,惟西人之是效,不過使支那農業生活喪失於一旦耳。
托爾斯泰這封信,翻譯得不是太明白,如果再翻譯一次的話,那就只有一句話——要警惕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對清國的和平演變,清國“斷不宜取法西人”,應該“保守農業生活,信從儒釋道三教,則禍患自消”。
托爾斯泰要求中國人繼續停留在農耕時代,別跟洋人學著向現代文明邁進,這封信不啻一記悶棍,打得同盟會諸人目瞪口呆,盡皆陷入了思想迷妄之中。
日期:2009-10-08 14:21:23
(10)砸爛華盛頓的狗頭
要知道,中國共和革命的思想源頭,就是取法於歐美的民主制度,希望透過共和革命將中國民眾從皇權桎梏下解脫出來,如章炳麟就堅定不移的確信:
中國亦望有堯,舜之主而出革命,使本種不亡已耳,何必望其極點如華盛頓、拿破崙耶!
很明顯的是,至少在章炳麟的眼裡,如拿破崙、華盛頓這樣的洋聖人,遠要比堯、舜這樣的國產聖人高明得多。
西方民主的影響,不僅涉及到了知識分子,甚至連朝廷選撥官吏,都能看到這些西方偉人的影響——有官員出題考考生,題目竟然是就《項羽拿破崙論》,結果因為多數考生不解拿破崙為何物,寫出了:項羽力能撥山,何懼一破輪呼的千古奇文。
總之,共和革命,希望的就是建立起西式的民主制度。
但是現在托爾斯泰警告大家說:千萬不要上資本主義的當,中國不適合民主,不適合進入現代文明,就停留在小農經濟時代,刀耕火種最好。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大家還有必要搞什麼共和革命嗎?
可是共和革命是非要搞不可的,已經弄到了這份上,不將革命繼續到底,難道還回去讓清廷把自己逮到監獄中去嗎?
要革命,又不能搞資本主義,那這個革命到底怎麼個搞法呢?
絕望之際,劉師培登高一呼,給中國帶來了無政府主義:
至其要歸,則在中國實行無政府。
完了,這句話一說,從此劉師培被釘在了無政府主義的鐵柱子上,一萬年也難以脫解。
但實際上,劉師培的思想遠不止此,此人已經衝刺進入了共產主義時代——這話我們等會兒再說,單說劉師培開出無政府主義的藥方,破解了中國共和革命的懸疑,令得革命黨無不歡呼雀躍。
最先被劉師培的思想所影響的,當然就是章炳麟了——這就是沒有自己的思想體系的麻煩了。
自己沒有思想,就只好跟在別人的屁股後面走,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思想與知識不是一個概念,知識是可以從外界汲取的,而思想思想,就是你自己的思考,你自己的想法,但凡形成思維慣性的人是很難改變自己的——於是章炳麟衝動起來,再一次的發飆:
籍令死者有知,當操金椎以趨冢墓,下見拿破崙,華盛頓,則敲其頭矣!
看看這個章炳麟,人家華盛頓拿破崙著你惹你了?你居然要鑽進人家的墳墓裡,拿“金椎”砸人家的腦袋?
章炳麟素有瘋子之稱,他突然之間從一個極端衝刺到了另一個極端,是正常之事,在情理之中。
但當隱匿江湖日久的美貌才女松陵女子潘小璜斜刺裡殺進來的時候,我們就知道劉師培的思想已經對整個中國的知識分子造成了強有力的衝擊。
松陵女子潘小璜——這次他是以柳亞子的男人身份出現,寫詩曰:華、拿豎子何須說……柳亞子這人自幼口吃,說話結巴,又有嚴重的女性化傾向,每與人爭論,往往是粉淚盈盈,令人無計可施。可就是連他,都不把華盛頓和拿破崙放在眼裡了。
不放在眼裡就算了,總之是西方民主不可效法,華盛頓和拿破崙的狗頭統統要砸爛,那麼中國共和革命的目標是什麼呢?
——向共產主義衝刺!
年輕時代的劉師培為中國開出了這劑決定性的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