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產者失去的只是鎖鏈,咱們怕什麼?滿街都是擺攤兒的,未必都有執照,咱們先幹起來。"
高說:"那就聽你的。"
鍾躍民和高的合夥協議是在一家小飯館裡邊喝啤酒邊定下的。
鍾躍民認為憑自己的本事,別說開個煎餅攤兒,就是開個跨國公司也不在話下,和這種小丫頭片子合夥,基本上可以算是扶貧,既然是扶貧,就當然不能和自己平起平坐,他大大咧咧地說:"煎餅攤兒投資不大,有輛平板三輪車,再弄個爐子,炊具什麼的就行了,關鍵是手藝,這樣吧,資金咱們各出一半,你那點兒復員費還沒花完吧?我負責攤煎餅,你負責收錢,利潤嘛,四六分成,我六你四。"
高卻是眼裡不揉沙子:"哎,憑什麼你拿六成?"
鍾躍民耐心地解釋道:"我乾的是技術工種,你乾的是熟練工種,這就好比我是灶上炒菜的廚師,你是負責剝蔥剝蒜的小工,你能跟我比麼?這裡面還有個技術含量的問題,按勞取酬是咱們社會主義的分配原則,你也是受黨教育多年了,怎麼連這點兒道理都不懂?"
"鍾躍民,你可真是一點兒營長的風度都沒有,淨算計我們當兵的,幸虧不是打仗,不然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最好別來這套,不就是攤煎餅嗎?你能幹我也能幹,利潤五五分帳,你要不幹就拉倒。"
鍾躍民想了想說:"好好好,就這麼定吧,我吃點兒虧沒關係,唉,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高憤憤地說:"合作的前提是公平,別以為你腦子好使,就給人家做套兒,挖空心思地定些不平等條約。"
鍾躍民笑了:"小高呀,你還真不簡單,算帳時眼裡不揉沙子,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合作者,好,你透過考驗了,從今天起,你我就是合夥人啦。"
高笑吟吟地說:"你這傢伙腦子轉得太快了,我可要防著你點兒,省得一不留神讓你給算計了。"
"不象話,真不象話,這還沒幹呢,就互相算計上啦?"
煎餅攤兒第一天開張的時候,鍾躍民特地穿了件白色工作服,頭戴回民小白帽,他把煎餅車停在一條街道的路口上,車上安了個玻璃閣子,玻璃上還真事兒似的用紅油漆寫了幾個阿拉伯文,以示這是正宗的清真食品,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幾個阿拉伯文是什麼意思。
這是早晨上班時間,街上的行人漸漸多起來。鍾躍民手持鐵勺敲著餅鐺,顯得自我感覺良好,高正在數雞蛋,鍾躍民吼了一聲:"有吃煎餅的沒有?"
街上的行人被嚇了一跳,紛紛駐足觀看。
高小聲埋怨道:"你小聲點兒,怎麼跟強盜打劫似的?把人都嚇跑了。"
鍾躍民問:"小高,你吃早飯了嗎?"
"吃了。"
"那我還沒吃呢,現在我得練練手藝。"鍾躍民仔細攤了一張煎餅,然後幾口就吞進嘴,他又攤了第二張,狼吞虎嚥地吃掉,他拍拍肚子,似乎意猶未盡,又拿起勺子準備攤第三張餅。
高不滿地說:"你有完沒完?還沒開張呢,你倒吃了兩張了。"
"你還別心疼,等結帳時從我帳上扣。"
來買煎餅的人越來越多,鍾躍民有些手忙腳亂,攤出的煎餅總是破,他發現自己犯了估計上的錯誤,這種活兒看起來簡單,實際上還是得有點兒技術。
排隊的人不耐煩了:"哥們兒,你會不會呀?"
鍾躍民爭辯道:"我這是祖傳的,我們家是正宗的回民,從西域過來的,只不過很多年沒幹了,手有點兒生。"
高看不下去了,她把鍾躍民推到一邊,自己動手幹起來。她的技術很熟練,攤得又快又好,一會兒就把排隊的顧客都打發掉了。
鍾躍民訕訕地收著錢,不吭聲了。
高笑著用手指彈彈他的腦門∶"還是跟我學徒吧,就會神侃。"
張海洋穿著警服騎車路過這裡,他突然發現鍾躍民這身打扮,不由大驚,立刻跳下車一把揪住鍾躍民:"你他媽出什麼洋相?我以為你說說也就算了,沒想到你還真幹起來了,你他媽有病是怎麼著?"
鍾躍民把一份煎餅硬塞進張海洋手裡,嘴裡催著:"趕快掏錢……"
張海洋說:"我吃過早飯了。"
"那就再吃一份,我告訴你,以後不許在家吃早飯,我這兒剛開張,你得來捧場。"
張海洋無奈地掏錢道:"我們分局就在前面,你怎麼跑到我們單位門口擺攤來了?"
鍾躍民得寸進尺地說:"你和同事們說說,就說有個老戰友的買賣剛開張,都過來捧捧場。"
"你小子就給我添亂吧,這是無照經營,還敢跑到公丨安丨局門口來?"
"你們公丨安丨局管不著無照經營,你嚇唬誰呀?"
"那工商局總管得著你吧?不定哪天就把你這破攤兒給抄了。"
"海洋,我頭一天開張,你他媽可別方我。"
鐘山嶽正在院子裡練太極拳,這是他每天早晨的必修課,已經堅持很多年了。鍾躍民手裡託著兩份煎餅進來向父親晃了晃,鐘山嶽連忙把套路匆匆走完,最後收式。
鍾躍民說:"爸,我給您買早點去了,您趁熱吃吧。"
父親接過煎餅:"還是兒子回來好,知道給老子買早點了。"
"爸,您還是找個老伴兒吧,總得有人照顧您呀,光靠小保姆可不行,怎麼樣,我給您介紹一個?我有個戰友他爸去世了,我看您把他媽娶了得啦。"
"躍民,你又找揍了是不是?還給老子介紹上物件了,你先把自己的事管好再說,三十多歲了,連個老婆都娶不來?還好意思說老子?"
鍾躍民說:"我倒用不著您操心,找個老婆還不容易,關鍵是您,您可是真正的困難戶,高不成低不就的,您這個歲數再挑人家長相就有點兒過份了,能踏踏實實和您過日子就行了。"
鐘山嶽邊吃邊說:"你就拿老子開心吧,混帳話。"
小保姆聽見有人在敲院門便走過去開啟門,來人是隔壁的李阿姨,李阿姨也是個老幹部,資歷比鐘山嶽還老。老太太一進門就亮開大嗓門:"鍾老啊,我來通知你一下,下午兩點去老幹部活動站,說是要給咱們傳達檔案,你可別去晚了,要不成我臨去之前再喊你一聲?"
鐘山嶽忙說:"不用、不用,我還沒老湖塗呢,遲到不了。"
鍾躍民忙向她打招呼:"李阿姨來啦。"
李阿姨一見鍾躍民好象想起了什麼:"躍民那,我正要找你。"
"您說,什麼事兒?"
"剛才聽我家紀紅說,你在大街上賣煎餅,是嗎?"
鍾躍民看了父親一眼,若無其事地說:"哪兒的事?她看錯人啦。"
鐘山嶽耳背:"什麼煎餅?"
鍾躍民連忙打岔:"我剛才不是給您買煎餅去了嗎?"
李阿姨卻不依不饒:"躍民那,你可別蒙你李阿姨,我們紀紅看得清清楚楚,說你還戴著頂小白帽,一邊攤餅一邊吆喝,還自稱是正宗西域回回,不是我說你呀,你這不是出洋相嗎?一個堂堂的營職軍官去幹個體戶,這象話嗎?"
鐘山嶽終於聽明白了:"好哇,你還真幹上啦?我說你小子今天怎麼這樣勤快?早早就出去了,說是給我買煎餅,鬧了半天是擺攤兒去啦?你還正宗西域回回?連他媽的祖宗都給改了,我揍你個沒出息的東西……"老頭兒抄起掃帚向鍾躍民衝過去。
鍾躍民見老頭兒來勢兇猛,連忙逃出了院子。
鍾躍民的煎餅攤兒已經開張兩個月了,他的攤餅的技術已經很熟練,高在忙著收錢,買煎餅的人還排起了隊,這使鍾躍民很受鼓舞,他在三輪車上還擺了一個木架子,上面擺滿了各種牌子的香菸,他的業務又擴大了,還兼賣香菸。
周曉白匆匆騎著車過來停下:"躍民,給我來兩份。"
鍾躍民讚許道:"曉白,還是你夠意思,來給我捧場。"
周曉白笑道:"那當然,煎餅攤兒我家門口就有,要不是給你捧場,我何必跑兩站地到你這兒買?前些日子我參加了一個醫療隊,到邊遠地區巡迴醫療,袁軍也出差剛回來。"
"還得說是老朋友,就是夠意思,袁軍怎麼沒來?"
"買個煎餅還用兩個人都來?他在家等著吃呢。"
鍾躍民不滿地說:"人家鄭桐剛走,他家離我這兒三站地呢,人家才叫仗義,你看看你們家袁軍?我這兒開張兩個多月了,這小子一次也沒來過,你告訴他,他要再不來,我可要打上門了。"
周曉白說:"我來不就行了?以後我天天來,喲,這位小姐是誰?"
鍾躍民做出一副陶醉狀:"明知故問,我女朋友唄。"
高笑道:"別聽他胡扯,我叫高,是他的合夥人。"
周曉白仔細看看高道:"你可要小心,這傢伙壞著呢,專騙小姑娘,他對你沒什麼不規矩吧?"
"暫時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