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躍民扶住寧偉的肩膀仔細端詳著:"嗯,還是當年在新兵連的模樣,變化不大,你小子怎麼當老闆了?"
寧偉向服務員喊了一聲∶"把這桌菜撤了,重上一桌,大哥,我復員的時候已經沒什麼好工作了,這些年復轉軍人太多了,根本安排不過來,我和親戚借了點兒錢,開了這麼個飯館,生意一直不怎麼樣,湊合混吧,大哥,你怎麼也轉業了?"
鍾躍民說∶"我不是和你說過嗎?軍隊不是養人的地方,大家早晚都要走,你比我早走幾年,就當了老闆,我是回來晚了。"
鍾躍民記得寧偉在當兵的時候,是個很寡慾的人,他不喜歡和戰友們聊天閒扯,也從來沒見過他和別人玩撲克牌下象棋,說不上他有什麼業餘愛好。這次和寧偉意外地重逢,鍾躍民倒是發現寧偉也有了一些變化,他居然也會玩了,有時去泡泡酒吧,有時還會去一些涉外飯店玩保齡球。鍾躍民也問過寧偉有沒有女朋友。寧偉老老實實地回答,說是交過幾個女朋友,每次交往都沒有超過一個月。鍾躍民估計是因為他的性格所致,女孩子可能不太喜歡這種性格的男人。
在一個涉外飯店的保齡球館裡,寧偉手拿保齡球在教鍾躍民擲球,鍾躍民連擲三個球,都是滿分,他一點兒也不覺得保齡球有什麼好玩的,洋人們總是把一件很簡單的事弄得很複雜,不就是把球扔出去砸幾個木瓶嗎?幹嗎還非得換鞋?
寧偉稱讚道:"不愧是老偵察兵了,手頭真準。"
鍾躍民不屑地說:"你們這些當老闆的就玩這個,有什麼意思?"
"大哥,這你就不懂了,這是上流社會運動,你可以不喜歡,可你不能不會玩,不然會被別人笑話。"
"扯淡,我是個當兵的,又不是什麼上等人?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麼?"
寧偉說:"你好幾年沒回北京了,不知道北京的情況,現在發財的人不少,有了錢總得有地方消費,所以什麼時髦玩什麼,聽說現在正在建高爾夫球場,等建好了,有錢人就該奔那兒了。"
鍾躍民四處張望著:"來這兒的都是有錢人?還真看不出來。"
寧偉指著旁邊一條球道上一個正在挑選保齡球的人低聲說:"看見那個人了嗎?渾身上下都是名牌,手上那塊表至少值幾萬,這是真正的有錢人。"
鍾躍民看著那人:"就他?真他媽邪了,如今的有錢人是這模樣?咦?這人我怎麼看著眼熟?"
那人抬起頭來,和鍾躍民的目光相遇。他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放下球匆匆走過來:"你是……鍾躍民?"
鍾躍民也認出了他:"你是李援朝?"
李援朝興奮地說:"真的是你,鍾躍民。"
鍾躍民也笑了:"我的天,你還活著?"兩人熱烈握手。
李援朝摟著鍾躍民的肩膀說:"咱們得好好聊聊,多少年沒見了?"
"從六八年分手到現在,十七年了。"
李援朝把鍾躍民和寧偉帶進飯店的咖啡廳裡,他輕車熟路地向服務員打了個響指∶"三杯咖啡。"
鍾躍民沒進過這樣豪華的場所,轉業之前他曾認為自己是見過世面的人,他從小在北京長大,北京城裡最高階的場所不過是位於養蜂夾道的高幹俱樂部,鍾躍民曾經隨父親去過幾次,誰知離開北京這些年,北京的變化竟這樣大。別的不說,就是眼前這座涉外飯店的豪華程度就讓鍾躍民感到自慚形穢。
服務員端來咖啡和對咖啡用的鮮奶,鍾躍民把咖啡杯放在一邊,卻端起盛鮮奶的容器喝了一口。
李援朝寬容地笑了笑∶"躍民,看你這身衣服,是剛從部隊轉業吧?"
鍾躍民自嘲地說:"土包子一個,這些年當兵都當傻了,不說這些,援朝,當年我聽說你們一夥人全進了局子?"
李援朝說:"能不進去麼?畢竟是人命關天,幸虧是小混蛋惡貫滿盈,不然我們誰也別想出來,不過,平心而論,我當年雖說敢折騰,但畢竟沒有殺人的膽子,只是人多手雜,一動起手來就控制不住局面了。"
"後來怎麼又把你們放了。"
"有幾點原因,第一、我們事先和公丨安丨局聯絡過,公丨安丨局同意我們協助捉拿小混蛋。第二、當時公檢法系統都處於半癱瘓狀態。第三、法不責眾,幾十號人都動了手,更何況當時的參與者都是幹部子弟,都有盤根錯節的社會關係,這難免會形成一股對司法的干預力量,即便如此,我們幾個主犯還是被辦了一年的學習班,和拘留差不多,這件事七十年代末被公丨安丨局平反了,我從學習班出來後,就去當兵了,一干也是十來年。"
鍾躍民問:"你現在混得不錯嘛,在哪兒高就呀?"
李援朝遞過一張名片∶"我是八零年轉業的,先在機關工作,去年正榮集團公司成立,我有點兒關係,所以進了正榮集團,這是我的名片。"
鍾躍民看看名片∶"嗬,我說你怎麼這樣大的排場?你是總經理?"
"我們是國有資產公司,總經理也是國家工作人員,你可別把我當成外國老闆。"
寧偉對鍾躍民說:"大哥,我聽說過正榮集團,這是一家很有實力的大公司。"
李援朝看看錶站起來:"躍民,我的時間很緊,一會兒還有應酬,我先失陪了,你收好我的名片,如果你沒有找到更好的工作,可以到我們公司來,咱們找個時間再談,好,再見!"
李援朝告辭走了。
寧偉望著李援朝的背影說:"不愧是大老闆,派頭就是不一般,大哥,這種公司一般人託關係都進不去,你可別放過這個機會。"
鍾躍民淡淡地說:"我暫時還沒這個興趣,再說吧。"
鍾躍民沒和父親商量就辦了轉業手續,此舉使鐘山嶽大為惱火,鐘山嶽希望兒子做一輩子職業軍人,這也是為了圓自己的夢。建國以後,地方上需要大批的幹部充實各級部門,由於鐘山嶽是軍隊幹部中少有的文化人,所以被迫脫了軍裝轉業到地方工作,當時他已經是副軍級幹部了。五五年授銜時,鐘山嶽在家關起門來罵大街,要不是被組織上強迫轉業,他應該能授個少將軍銜。本來鐘山嶽把希望寄託在兒子身上,他相信自己的兒子,這小子從小就膽大,鬼點子也多,是個當軍官的好材料,參加、指揮過多次特種行動,還立了二等功,就憑這些資本,鍾躍民將來在軍隊會前途無量。鐘山嶽萬沒想到這小兔崽子居然敢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辦了轉業手續,等他告訴鐘山嶽時,已經生米做成熟飯了。
鐘山嶽無奈地想,兒子大了,他真是管不了了,這混小子根本就沒把他爹放在眼裡,對自己的事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一點兒也沒有要徵求父親意見的打算。不過兒子既然已經回來了,鐘山嶽也只好認可了這個既成事實,他現在最擔心的是兒子腦子裡的怪念頭,按鐘山嶽的想法,一個營職轉業幹部,去國家機關是他唯一的出路,但他覺得兒子似乎對這類工作沒有多大興趣。
鍾躍民回到家剛坐在客廳裡,父親就盯上了他,老頭兒反正有的是時間,只要兒子在家,他就想和兒子聊天,他太孤獨了。
鐘山嶽問:"你的工作問題解決了嗎?"
"暫時沒有合適的工作。"
"別急,再等等看,總要有個合適的工作,我的離休工資夠咱們吃飯的,我看你還是進個國家機關吧。"
鍾躍民說:"爸,我不想進什麼機關,我只想過一種自由自在的日子,您看我當個體戶怎麼樣?"
鐘山嶽一聽就火了:"放屁,你是個營級幹部,怎麼能去當個體戶?"
"得,您別發火,要不我什麼都不幹,就吃您那份工資,日子長了您可別嫌我吃閒飯。"
"我寧可讓你吃閒飯,也不許給我丟人現眼。"
電話鈴響了。鐘山嶽拿起話筒:"喂?哪一個?"
話筒裡傳來一個姑娘的聲音:"請找一下鍾躍民。"
"他在家,你稍等……"鐘山嶽捂住話筒:"你小子騙我?你不是說沒有女朋友嗎?怎麼女孩子找上門啦,你給老子好好交待……"
鍾躍民接過話筒:"我是鍾躍民,您是哪位?"
"我是高。"
"等等……"他捂住話筒:"老爸,您是不是迴避一下?要不您出去遛個彎兒?"
鐘山嶽不滿地說:"女朋友來個電話就轟老子出去?你個混帳東西……"
"老爸,您行行好,您兒子臉皮薄。"
鐘山嶽嘟噥著出去了。
鍾躍民小聲說:"高,對不起,剛才我爸在旁邊呢,他要是知道我去擺煎餅攤兒,老爺子非扒了我的皮不可,你說吧。"
"我去工商局問過了,人家不給咱們辦執照,說必須要有營業用房才行。"
鍾躍民說:"這不是廢話麼,咱要有營業用房還擺攤兒幹什麼?早開飯館了,不管這麼多,沒執照也幹。"
"這樣……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