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7-14 01:46:10
珠流璧轉,玉走金飛,轉眼到了八月,青龍山依舊太太平平,處處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山下的稻田裡蓄滿了水,已經插上了晚稻,旱地裡的紅薯葉子就像一層厚厚的綠氈子,奮力吸收太陽的能量,孕育著土裡肥碩的果實。莊稼人在鳴蟬的嘶叫聲中辛勤地勞動,暢想著秋收時稻穀裝滿糧倉的盛景。而此時遠隔重洋的日本正為自己的侵略行為不斷付出慘重的代價,年輕力壯的人都參了軍,剩下老弱病殘的人支撐不住戰爭的消耗,已到窮途末路的境地了。
美國向日本發出最後通牒,出動200架戰機轟炸東京,但日本拒不投降,第二天便用一顆原子丨彈丨把廣島夷為平地,日軍依舊作垂死掙扎,三天後,第二顆原子丨彈丨便接踵而至落在了長崎。日本絕望了,終於向美國繳械投降,而留在中國東北的70萬日本關東軍仍不放棄,與蘇聯150萬紅軍激戰了半月之久,終是以卵擊石,倉皇逃遁,放棄了中國東北與朝鮮半島,至此八年抗日戰爭宣佈結束。
張建川回來的那天水稻已經長得有小腿高了,他事先沒有通知家人,和楊瑞安辦了退伍手續後就偷偷坐船順水而下抵達洪縣。他沒去濟元堂,直接步行回到張家莊,本想忽然出現在爹孃面前給他們一個驚喜,卻被地裡拔草的長工看見了,長工跑得跟飛似的衝進張府,一路呼喊:“少爺回來了!”張老爺問明情況後,與夫人一起跌跌撞撞跑到門口,就看見大路上兩人的身影,他疾步迎上去,濁淚縱橫,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楊瑞安向前一步跪下道:“乾爹,三兒回來了!”
張老爺蹲下緊緊抱著他的腦袋,使勁揉著,痛哭道:“我的兒啊,我的兒啊,你到底還活著啊,你長這麼大了,我都沒見過你呀!”
張夫人扶著他倆起身,卻怎麼也拉不動,跟著哭起來:“老頭子,先回去吧。”
張建川也跪下哽咽道:“爹,孩兒讓您和娘擔心了。”
張老爺淚眼瞪著小兒子,用力地扇了他一巴掌,怒道:“孽畜!你還有臉回來!”
張夫人趕忙護住兒子,心疼地怨道:“老頭子你這是幹什麼!你再給他打跑了!”
張建川低頭道:“爹打得對!兒子知錯了。”
張老爺憋回了想罵他的話,顫抖著嘴唇望著他的額頭,心裡就像錐子紮了似地疼,他伸手將兩個兒子都攬向懷中,哭得止不住:“兒啊,你做事怎麼就不想想爹孃啊,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叫爹還怎麼活得下去啊!”
張府的家丁們都圍了過來攙扶他們,四人這才止住了哭聲,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了家門。
熟悉的屋子和院子,熟悉的親人們,讓楊瑞安感慨萬千,彷彿又回到了幼年的時光,回到了十二歲時第一次被父親帶來張家莊的那一天,只是再也看不見爹爹了,再也看不見心愛的“溜煙”了,他忍住淚水,與張建川一起拜祭了堂廳裡親人的靈位後,就和乾爹乾孃攀談起這些年的經歷。
張老爺道:“你這傻孩子,當初從南京逃出來後,怎麼不直接回家?那樣川兒就不會一意孤行去當兵,你們就不會受這麼多罪了!”
楊瑞安道:“乾爹,我們沒受什麼罪,都縮在後方呢。”
張夫人瞪了他一眼道:“還說沒什麼?川兒胳膊打斷了,你腿上中槍,我們早都知道了!你們兩個都是魯莽性子,做事不考慮後果。”
楊瑞安撇嘴笑笑,問道:“乾爹,我師傅沒有給你們發過電報說我還活著麼?”
“從來沒有收到過,要是知道你還活著,能給你立靈位麼?川兒氣得把靈位砍了,等他去重慶後,你乾孃又立起來,給你燒了不少香呢!”
張建川怨道:“娘!原來你瞞著我,我以為沒立了呢,多不吉利啊!”
張夫人笑道:“我哪知道三兒還活著呀!多虧我天天燒香拜佛,菩薩保佑著你們呢!”
楊瑞安問道:“乾爹,我娘走的時候,姐姐是不是給我發過一封電報告之這事?”
張老爺道:“七年前好像有人上濟元堂打聽過你孃的事,你姐姐從來都不知道你還活著,怎麼可能給你發過電報?再說咱們的電報能傳到日軍大營中去?”
楊瑞安恍然大悟,心想師傅果然騙了我,他一心想讓我留在日軍大營中,不想讓家人知道我的訊息,只有娘去世的事,他如實相告了。楊瑞安心中不是滋味,煩躁得厲害,對師傅的愧疚感瞬間淡去,八年啊!他讓我傷心了八年,也讓川兒傷心了八年!可他畢竟救過我一命,若不是他,我早已客死他鄉,今生就不能再回青龍山了。我不也一樣騙了他麼?八年來,他養虎為患,以為把我訓練成了小貓,到頭來卻差點炸了日軍大營,鬼子能放過他麼?楊瑞安苦澀地搖搖頭,想明天回楊家墩給他立個牌位,多給他燒點香吧。
“三兒,你想什麼呢?”
“沒啥。”
“對了,你說的那個李眉秀怎麼沒與你們一起回來?八年前就聽川兒說起過她了,不是挺不錯的一個女孩子嘛!你要是有意思,乾爹就給你做主把她娶過門吧,你們都不小了。”
張建川道:“爹,你又亂點鴛鴦譜了。”
“怎麼?她有心上人了?”
楊瑞安道:“沒有沒有,我與她僅是兄妹之情。”
“那改日我給你尋一個好人家姑娘,你比川兒大,得趕在他之前把終身大事辦了。”張老爺轉向小兒子道,“川兒,你這次回來,佳君知道麼?”
張建川輕輕搖搖頭,瞅了一眼楊瑞安,心事重重。
“那儘快給她發個電報說一聲,你得準備你自己的大事了,那邊彩禮什麼的,你與嫂嫂多商量一下,她們城裡人怎麼辦婚事我也不懂,需要多少錢儘管用,別寒磣了。”
“知道了。”
午飯過後,楊瑞安與張建川一起來到書房,屋子裡的擺設依舊,只是書籍更多了,楊瑞安沉默不語地轉了一圈,隨手拿起張建川寫的詩詞,面無表情地讚道:“川兒的字寫得蛟騰鳳起,我已沒辦法比了。”
“三哥,你怎麼拉著個臉?”
“這是啥時候寫的?”楊瑞安念道,“千里飛鴻雲中寄,槐花社前望佳音,瓊璧不負當年信,又適離窗一枕清。”
“去年清明,爺爺和德叔下葬時回家寫的。”
“這個‘佳音’是蔡佳君的‘佳’吧?”
“怎麼會是她呢?明明是在寫盼著你的佳音啊。”
“這一首呢?寒來衾冷早梳妝,一夜殘雨祭流芳,陋室不曾緣客至,細硯稠墨為君香。”
“去年臘月寫的。”
“稠墨,一語雙關啊,寫得好!只是‘為君香’這個‘君’字,是蔡佳君的‘君’吧?”
“三哥,明明就是你呀!”張建川從他的手中挑出一張紙遞給他道,“還有這一首是去年暑假回家寫的。一年好景一半休,雲恨嬋娟雨自愁,如今芳菲多少在,猶有彩蝶候枝頭。你不會覺得‘彩蝶’是諧音‘蔡’吧?”
“你不說我還不知,這回‘蔡佳君’三字都齊全了。”
張建川笑道:“你真能想!”
楊瑞安回笑道:“沒你能想!”
“三哥,你生氣啦?我知道不該瞞你,我和蔡佳君去年就定了婚,準備今年七月辦事的。”
“我就奇怪了,在重慶見著她時,對我說話咄咄逼人,原來與你已經定了親。”
“三哥,我不是要瞞你什麼,只是沒來得及說,我正準備告訴你呢,爹今天就提了一嘴。”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只是我想不通,你娶誰不好,非得娶她?你不是不喜歡她麼?”
“一言難盡啊,回頭慢慢和你說吧,只是你別生氣了行麼?”張建川上前抱住他的腰,翹起嘴巴,扮委屈狀。
“你們怎麼偷偷溜回來,都不上濟元堂和我說聲!”張素翎忽然闖了進來,就看見他倆曖昧地抱在一起。
“去去去!”楊瑞安輕輕推開他。
“姐姐,我把三哥惹生氣了,正哄他呢。”
楊瑞安忙迎上去,高興地叫道:“姐姐!”
張素翎雙手搭上他的肩膀,不知該哭還是笑,使勁眨了眨眼睛道:“長這麼高了!跟德叔真是太像了!”
“我們本想偷偷從後院翻牆回家,給大家一個驚喜呢,哪知路上被長工看見了。”
張素翎搖搖頭笑道:“這驚喜真夠大的!還像小孩一樣!你們怎麼了?一回家就鬧什麼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