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龍族-拾捌
南棲腹中的孩子已有六個多月,它像是阿雀種在園中的果子樹,一日比一日大,一日比一日愛動。
南棲時常就這樣捧著肚子,站在正居院落的屏障內,凝望著來的小徑。
日復一日地等。
羅兒曾來問過他:“公子是如何知道鳳凰草的?是誰告訴公子的?”
這個問題令南棲困惑,他木訥地回答:“是我自己在《仙草典籍》中看到的。”他所說屬實,但在羅兒眼裡,這僅是一句誆騙的話語。
當日,千梓和阿雀都被帶走了,南棲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羅兒讓他只管放心,說是龍君要查些事情,不會傷害她們的。此事瞞著南棲,自然,凡界的安昭也不能倖免。
南棲心中隱隱不安,夜裡更是因為懷胎而無法入眠。他的腿時常水腫,躺在床上不多時便會抽筋。身前漲圓著一個肚子,使得他無法蜷曲,枯瘦的手根本揉不到腿。沒有阿雀在身邊,他便咬牙忍著,好幾次將下唇咬出血來。
歇息在隔壁居室內的羅兒聽到嗚咽的聲響,連鞋襪都沒穿整齊,就匆匆踏入南棲的廂房。
一進屋,燭火未滅。南棲渾身是冷汗,他抱著枕頭,指節發白,胸前的衣衫已然溼透。
他痛得厲害,腳趾都變了形。
“羅姐姐,蒼玦什麼時候……能來看看我?看一眼就好,能不能讓他來看看我……”他的下唇裂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羅兒幫他捏著腳,用仙氣緩緩地讓他放鬆。
“若他不來,羅姐姐,你能不能,幫我和蒼玦說一說……讓阿雀……讓阿雀回來吧……”南棲哀求她,啞著聲音哭訴,“我好疼,我真的很疼……”
他想有個人陪著他和孩子,好讓他熬過這無法入眠的漫漫長夜。
然而,阿雀不在他身邊,千梓也不在。蒼玦更是歸閣後,一次都沒來看過他。
南棲卻無暇心涼,徒留下幾分傷心與恍惚。他的小腿抽搐,僵硬如石,裡面的經脈都像是斷了。
往前每一晚,都是阿雀守在南棲身邊,時刻注意南棲的一舉一動。若他不舒服了,阿雀就會不眠不休地照顧他。
“公子,別哭了,奴婢會陪著您的。別哭了……”
羅兒不知懷胎如此辛苦,現下見著了才反應過來,她得像阿雀一樣陪著南棲。
於此,羅兒最終在南棲的廂房中,同阿雀一樣搭了個小榻歇息,貼身照顧他。
懷胎不易,南棲心思不寧,以至於氣息不順,便更是辛苦。羅兒見著不忍心,心中煩惱萬千,連著幾夜都未眠,卻一字一句都不能透露給南棲。她要等蒼玦熬過這半月,讓蒼玦親自來和南棲說明這一切。
否則,南棲如何肯心甘情願地讓他們將他腹中的死胎剝出?
秋風颯颯,南棲突然開始厭倦院落裡的秋色。羅兒施法,想將院落的景色換成春色,南棲又不願。他望著蕭瑟的枝丫出神,到夜裡,便瞧著門前的兩盞燈籠發呆。
燈籠中是明旺的燭火,偶爾隨風晃動,映入人的眼底,是婆娑景色,也是他近日的夢魘。
南棲不知在想什麼,眉梢也不似過往般上揚。
院中的吃食,如今皆是由羅兒親自打理。南棲偶爾會問她蒼玦如何了,但往往是什麼都問不出來。
眼下,蒼玦周身潰爛,若這樣來見南棲,恐怕是會嚇到他。
這半月內,蒼玦只能閉關不出,便連審問千梓與阿雀的活兒都交給了鳶生。
羅兒只說龍君有事要忙,過幾日才能來看南棲,但她的面上滿是憔悴。此外,她為南棲準備的吃食中,還加了不少丹藥,每一日都督促他吃下去。
短短几日內,南棲不論吃多少,都瘦了許多,也許是心境不佳,思愁過度。寬大的衣衫空蕩蕩地掛在他身上,宛如掛在一根枯枝上。唯有他的肚子,比一般這個月份的孕者都要大出很多。
“公子,快七個月了吧?”羅兒盯著他的肚子,忽而別過腦袋。
她無法想象,南棲這肚子裡的孩子,即將被血淋淋地剖出,當作死胎處理了。那時候,南棲該有多傷心,他該有多痛苦。
“嗯,再過幾日,就滿七個月了。”南棲無心說這些,語調懨懨的。
他聽話地吃了兩顆羅兒遞過來的丹藥,欲言又止。他像是乏了,垂下眼簾,微長的睫毛如簾幕,投下一片陰影。
深秋快過了。
南棲與蒼玦還是一面都未曾見到,更別說是談上一句天,告知蒼玦他已有孩子一事。但想必,這些事情,羅兒早已經告訴他了吧?
南棲本想自己告訴他的……
他平靜地撫著肚子,低聲地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我們再等等,等你父君過來見你。你最近很乖了,他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可南棲也想,為何蒼玦還不來呢?
他是不是生氣了?氣自己瞞著他懷了一個孩子?
南棲搖頭,心間生出這個可笑的想法,隨即被自己否決:不會的,他那麼喜歡孩子,怎麼會因此生氣呢?況且,這還是他們的孩子啊……
難道蒼玦還會不喜歡他們的孩子嗎?怎麼可能呢,怎麼會呢?
他不斷的否決自己的想法,平日裡的話也越來越少,不知是疲憊於說,還是不願說。
而在距離天界十分遙遠的妖界中,有一處地方,被弱水保護,水路八通,外人卻不得入。
三界中,唯有鳳凰和麒麟可踏過這條河,進入深處仙境。它名為婆娑河,輪迴生息為此地界的森羅永珍之景。
春有百花,夏有蟬鳴,秋為蕭瑟,冬為凜冽。
恰似當年鳳族居處光景。
水路八通,順著風,鳳凰和麒麟能夠吹散濃厚的霧霾,進入一個道口。
拂開遮掩的東西,便能見到參天的上古神樹。每一棵都是通靈性的,只因是樹,生得安靜,不喜鬧騰便也沒有修成人形。千萬年的光輝與靈氣聚集,在婆娑河岸的林間如蜉蝣一般沉浮。
身著布衣的蒙面女子徒步向前,落在肩頭的每一片落葉都帶著窄細的微光,顯得晶亮。
“姥姥!”
身後有人喚她,是黃衫女子鶯鶯,身邊還隨著一隻麒麟。
被喚作“姥姥”的女人轉身,一張面孔遮得嚴實,只露出一雙秋水般溫柔的眸子。她抬起臂膀,從袖中露出的手上遍是燒傷後癒合的新肉,褶皺百生,蒼老不已。鶯鶯身旁的麒麟見她伸手,便過去低伏於她掌下,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鶯鶯萬分愁苦:“奴婢本不想叨擾姥姥,但……君上入魔了。”
那隻摸著麒麟的手頓了頓,發出一道不符她年紀的聲音,聽著也不過是個中年的女子:“何時入的?”
“六個月前。”
“他即便入魔,也保留著三分理智,不必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