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聽見薛義問姑姑什麼‘後不後悔’之類的話。
她瞧見姑姑搖了搖頭,然後薛義就把肩上扛著的易容過的人和棺柩裡的人互換了一下。
她死死捂著自己的嘴巴,也不敢輕舉妄動,然後她就一直小心翼翼地跟蹤著那個人。
許是那個人的心緒紛雜,所以一直沒注意到她。
看她進入商隊了之後,她便也喬裝打扮,買了一頭牛和幾壺上好的茶葉混進了隊伍。
如今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期間她也有想過要不要和她相認,然後問她為什麼要期滿天下人、連皇帝都不要做了...
可是...她又更想知道...一個不惜假死連皇帝都不要做的人到底是要去哪?去幹什麼?
就這樣,她便一直默默在隊伍裡跟著她,沒有相認。
而自從出了燕京以後,她注意到她的目光變得越來越迷惘了,有時望著遠方發呆,有時又望著燕京的方向發呆。
看來這個人的心裡...真的藏著很多事...
衛昕悅望著她,偷偷嘆了口氣,極小聲地自言自語道,“一直憋著很辛苦罷...幹嘛不找個人說出來呢...”
話音剛落,忽然一個聲音在她背後響起,“樂兄弟,你在看什麼?”
她嚇了一大跳,忙轉過身,一看是那個對誰都很熱情的領隊莫盧,忙粗著嗓子支支吾吾地道,“沒什麼...我是看牛身上有蝨子...我在抓...”
“還管牛做什麼,你看看你自己的小花臉,你是摔進泥巴里過了?”莫盧沒有惡意地笑道,指了指不遠處的長河,“那邊有條河,我是看你實在髒得夠嗆,快去洗洗罷。不然你這個樣子進了燕門關,人家只會當你是鄉巴佬,哪有姑娘會...”
“我一會就去!”她臉皮發燙,忙高聲打斷道,低著頭牽著牛迅速離開了。
莫盧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唉,這也是個怪人。
夜深人靜的時候,衛昕悅才敢偷偷爬起來,踮手踮腳地走過呼嚕聲震天的帳篷,來到了河邊。
她左右望了一下,確認沒有人,才敢彎下腰,從懷中取出一塊布沾了水擦了擦自己的脖子,登時露出了白皙勝雪的肌膚。
要說不難受,是假的。
她沒想過自己居然會為了另一個人,完全不顧自己世家小姐的身份,竟會混在這麼多男人之中,風餐露宿灰頭土臉的。
從小到大,她從沒吃過這樣的苦。
為的是什麼呢?
就算..就算那個人不做皇帝了,離開燕京了..又如何呢..
她的心裡...已經不可能再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既然都明白,那自己做了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她揚起頭,望著天上的明月,忽然有點想哭,只好伸手朝臉上潑了兩把水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是什麼時候跟來的?”
背後忽然傳來冷冷一聲,她心中大驚,剛想站起來卻腳下一滑,然後她一頭摔進河中。
糟了!她不會水!
河中暗流洶湧,青絲一下子在水中散漫開來,假鬍子也被水流沖走了。
冰涼的河水嗆進她的五臟六腑,窒息感接踵而來,她惶恐又無力地撲騰,卻感到身子不斷下沉。
‘撲通’一聲,一個黑色的人影紮了進來。
最先入眼的,是那人臉上那道又長又深的疤。
她忽然忘記了爭扎,恍惚中竟鬼使神差地朝那個人的臉龐伸出了手。
一定...很疼罷?
混沌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在她觸控到那個人臉頰的那一瞬,她看見她的眸子深處蒙了一層自己看不懂的霧光,好像是愛,又好像不是愛,好像是歡喜,好像又是悲哀...好像是一種比愛恨悲歡更加複雜的感情。
然後她腰上一緊,被她用力拽進懷中,灼燙的唇便猝不及防地貼了上來。
時間彷彿停住了,她瞪大了眸,疑心所有的一切都是錯覺。
可眼前幾欲瘋狂的眼神和唇齒間近乎撕心裂肺的糾纏都叫人避無可避。
是真的。
但,她不是在吻她。
說不出的難過忽然鋪天蓋地的捲來,她開始拼命伸手推抵著她,終於令她眸中恢復了些許清明。
“譁——”的一聲,那個人終於帶著她出了水面。
她一上岸,就再也忍受不了,好像所有的酸楚委屈全都隨著淚水迸發了出來,她啜泣地盯著她吼道,“我不是她!我不是她!”
河邊的動靜惹得整個商隊的人都在睡夢中驚醒。
人們舉著火把跑過去一看,全都怔住了。
只見一名即便穿著男裝也難掩絕色的少女正跌跪在地上哭得很傷心,而那個阿木臉上掛著誰也形容不出的表情。
火光下,她臉上的那道疤像紅色的小蛇一般猙獰扭曲。
44.第七年(下)
殘月斜照, 朔風呼嘯。
慕容顏安靜地躺在鋪滿乾草的貨箱之上, 呆呆地望著墨藍色的天空。
她在想什麼呢?
不,
她什麼都沒在想,什麼都不願再想。
她甚至不敢輕易閉上眼睛,因為只要一閉上眼睛,黑暗中便會不斷地浮現出那一夜的情景。
忘之不能,揮之不去。
女子伸出白皙纖細的手一寸一寸撫過她的眉眼, 帶著溫軟的氣息貼近她的耳旁輕輕呢喃著。
“呆子,過了今夜, 我就再也不會為你流淚了...我會把你還給她...但至少在今夜...”
話未說完, 女子的淚還是砸落在她的臉頰上, “至少在今夜...請你再最後再一次那個只屬於我的呆子, 好不好?”
她的掌心的溫度好像很涼又好像很燙, 順著她的眉眼慢慢下滑, 柔情無限地劃過她的臉龐, 那張依舊清俊無暇的臉龐。
好不好?
女子紅蕊般的柔唇蠱惑著她, 像一個極美麗的夢,近在咫尺, 慢慢落在她的薄唇之上...
你說好不好?
慕容顏猛地坐起身來,眸仁有些渙散, 胸口起伏,像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