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后自己打心底地不願清醒過來呢。
文蓮說皇上一直沒有來過。
我除了嘆息,也別無他法。
這世上,誰又能勉強聖上呢。
這一日,太后終於醒來。她披衣坐起,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就是,“彥兒在嗎?”
文蓮只能苦澀地搖頭,“只有歸殿下在。”
她慢慢轉眸望著我,眼神迷濛,似很久才恍恍惚惚認出我是誰,也不說話,只是吃力地朝我招手。
我走到她榻前,帶著點鼻音喚她,“太后娘娘。”
她拍了拍床榻,示意我坐下。
我下意識地偷瞄了一眼文蓮,見她沒有阻攔我的意思,便坐下了。
有宮女送了清淡的粥來,本要遞給文蓮,我自然地伸手道,“給我罷。”
宮女微微遲疑了下,還是將碗遞給了我。
我小心翼翼地微微吹涼了粥,但她只喝了一口,就朝我搖了搖頭,“先放一下罷。”
“娘娘這可不行。。您要是不多吃點,身子怎麼能恢復?”我急道。
“等下罷。”她勉力朝我笑了笑,“歸兒,你陪本宮說說話罷。”
文蓮上前從我手中取走了粥碗,朝我們行了個禮,便帶著身後的宮女退了出去。
殿門闔閉,整座殿宇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顯得更加空曠清寂。
“歸兒。”她輕輕喚我,臉上露出了一種既憐愛又落寞的神情,伸手撫上我的臉龐,“我方才做了一個夢。”
“娘娘夢見了什麼?”
“我夢見。。”她的眼神漸漸迷離,“我夢見了自己做了一個夢。。”
春生夏榮,秋衰冬臨,四時嬗更,世事無常。
她夢見自己坐在佈滿陽光的庭院中,懷中抱著一眉眼漂亮的小嬰孩。她憐愛地望著他,跟他小聲地說話,“司彥。。不,思顏,你應叫思顏,知道嗎?”嬰孩揮舞著小手,口齒不清地跟著她咿咿呀呀的。“思念至今的思,顏。。顏。。”她頓了頓,低頭親了親嬰孩的小臉頰,“不如不遇傾城顏的顏。”嬰孩咯咯笑著,像似很滿意這個名字。她復而抱緊了他,喃喃喚著,“思顏,思顏。有你在,母妃就不孤單了。”即使故人不歸,在那一刻,她的心中,也是平靜安和的。
我等了良久,卻不見她再開口細說她的夢,只是怔怔瞧著我,便喚道,“娘娘?太后娘娘?”
她聽到太后兩字時,忽然手上顫抖了一下,眸中漸漸清明,也氤氳上了一層水汽。
黃粱一夢,南柯覺醒,孤單就是孤單,孤單同安和無關。
哪怕她再自欺欺人,這個茫茫世間,所有人都離開了她,如今也只剩下她獨身一人了。
她慢慢收回手,道,“歸兒。。你去幫我把他請來罷。。就說。。就說我難受的很。。”
我一時未解,“恩?娘娘讓我請誰?”
她又半晌沒有言語,我卻恍然所悟,忙起身欲行,“我這就幫您去請皇。。”
“太醫。”她忽打斷道。
我腳步一頓。
“你叫文蓮再請太醫幫本宮看看罷。”她低低道,說完便又合上了眸子。
我開始懊悔自己的愚笨,真不該多嘴問那一句,有些脆弱的孤勇竟連一句話的重量都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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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太后的臥病,燕宮的新年過的頗為慘淡。
我幾次跑去想求見皇上,也都被他拒之門外。
他只讓一名內侍給我傳了一句話:望好自為之。
好一個‘好自為之’!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令我瞬間身心皆寒。
以前聽街頭說書小佬兒常道,皇家手足,不及陌路。
如今,我倒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份寒涼。
在宮中的一切,似乎都晦澀不清,毫無進展。
泠妹的眼疾,太后的心病,皇上的冷漠,屢被某人打翻的湯藥,還有那兩隻存心要我失信於人的鳥蛋。
不知不覺,竟到了上元。
一直陰沉沉的天空終於恢復了晴朗高遠,碧藍如洗。
這日一早,我照例先前往慕容泠住的昭蘭殿。
一進殿,就看見她笑得很開心,正叫人把她的厚狐裘找了出來。
我問她怎麼了?
她道,“今日是上元佳節,也只有在這一日,即使是宮中的女眷也可以自由出宮。只需在亥時之前回宮即可。”
她有些興奮地道,“歸哥哥,你不知道,燕京的花燈可漂亮了。。從前啊。。。”
她的聲音戛然又止,像似猛然意識到自己如今看不見了。但很快,她還是勉強揚一起笑容,“街上也十分熱鬧,行歌滿路,笙簫作徹,我還是想去感受一番的。”
我點了點頭,自然道,“我陪你一起去。”
薛梓楠今日穿著一襲曲線畢露的黑色勁袍,照例跟隨泠妹左右。
這幾日她對我和顏悅色多了,可能終於可以確信我對慕容泠沒有歹意了罷。
那天她無意中聽到我說楊忠是我兄弟,從那以後,還經常跑來跟我搭話。
有時還會送我些她自己做的點心,讓我也順手帶給她的那位楊義兄。
但我不忍告訴她,自從楊忠被降職之後,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實在無法順手,只好撐著肚皮把那些手藝平平的的點心一個人全部吃完。
我們三個走到朱雀門的時候,剛好遇到了一身便裝的楊忠。
他今天看起來精神奕奕的,一點都不像剛被降職的人。
“楊大哥!”薛梓楠一眼就看到了他,朝他揮著手叫了出來。
陽光照在她略帶英氣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小女兒家的紅暈。
他朝她笑笑,向我和慕容泠作揖道,“楊忠見過瑞王殿下,見過公主殿下。”
“怎麼都不叫我?”薛梓楠嘟著唇不滿地說道。
“一個小丫頭有什麼好叫的。”楊忠輕嗤了一聲,卻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她的發,“楠妹,記得保護好泠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