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終於願意踏出長陽殿,打算在宮中隨意走走看看。
洛梅的傷基本痊癒了,她撐著傘要幫我遮雪。
我見她比我要矮許多,便還是堅持由我執傘。
她氣色很好,看起來也很開心的樣子。
稀疏的雪從灰白色的天空打著轉飄下。
我對她說,反正哪裡偏遠人跡稀少,咱們就去哪罷。
在這宮中,我不想見到太多人。
人越多,便越不自在,越覺得人心荒蕪。
我們漫無目的地走著,走了很久,才看到一座宮殿。
“重,華,殿。”
我一字一字地念著宮殿前的牌匾,隨口問道,“沒想到在這麼冷僻的地方還有一座宮殿,這莫不就是傳說中的冷宮?”
洛梅的眸中閃過幾分複雜的情緒,半晌,她沉默地點了點頭。
我呵出一口白氣,低聲嘆道,“這鬼地方。。唉。。住在裡面的人也真可憐。”
洛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極輕地喃喃道,“誰知道可憐之人是不是也可恨呢。”
寒風在耳邊呼嘯,我一時沒聽清,“什麼?”
“沒什麼。。殿下,咱們回去罷?這裡太偏了。”她輕聲勸我。
“好。”
我點了點頭,剛轉過身,便怔住了。
秋水雙瞳,如黛眉間,幽涼唇角,光華冷豔。
她獨自一人站在雪中,就如初見時那樣,淺紅的衣袂和長長的青絲在風中飄舞糾纏,細碎的雪花落滿了肩頭。
我竟一時移不開目光。
她對上我的眼睛的時候,瞳眸一閃而過,裡面有星點的光澤流動。
她又掃過與我並肩而立的洛梅,最後將目光落在我執傘的手上,唇角慢慢勾起了一絲玩味。
“瑞王和瑞王妃好興致啊。”她淡笑道,“竟雪中漫步到這兒來了。”
洛梅聽到‘瑞王妃’這三個字,忙紅著臉垂下頭,欠下身子,“奴婢不敢。”
我訥訥地一時也沒解釋什麼,一看到她,我忽然想起了數日前朱雀門那個眾目睽睽的親吻和自己做的那個離奇纏綿的綺夢。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親我。
我明明完全搞砸了。
就算她不認為我搞砸了。。。她也該去親她身旁的楊忠才是。
她一定只是把我當成小孩子了。。。她的弟弟。。。
她見我沒說話,也沒惱我失禮,又漫不經心地搖頭笑了笑,便抬步離開。
在與我擦肩而過的那一瞬,我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手,“你。。你要去哪?”
她的手,冰涼透骨,我以前為何沒察覺到?
“回宮啊。”她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
“這。。這裡是你的宮?”我不敢相信。
她白了我一眼,似乎懶得回答我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
她只道,“可以放開我了嗎?”
我緩緩鬆開了手,怔怔地盯著她在風雪中無比落寞蕭瑟的背影。
“殿下。。”洛梅又在輕聲喚我,“回去罷。”
“哦。。好。。”
我和她轉過身,撐著傘在雪中走,同那抹淺紅背道而馳。
走了幾步,我下意識地一回眸,不想她正站在殿門前側著身子靜靜地望著我。
四目極短暫地相視,我心裡忽然一驚,忙不自然地回過頭。
等再轉眸的時候,她已不見身影。
我猛地頓住了腳步,洛梅一愣,“怎麼了,殿下?”
“我。。我忽然想起來,我找長樂公主還有點事情。”
我把傘塞給她,“洛梅,你先回去罷。”
“殿下?”
“別等我了!”
我揮了揮手,沒有回頭。
我邁開步子,迎著風雪兀自朝那座冷宮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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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重華殿,裡面無比冷清,遊廊兩側的宮牆邊,圍種著一株株海棠樹,此時也是光禿禿地壓滿了雪。
一路上一個宮人都沒瞧見,直走過前廳,才看到有兩名頭髮花白的老婢在庭院裡掃雪。
一埽一埽,極認真地掃著,兩人竟都沒聽見我這個陌生人徑直走了進來。
“長樂公主呢?”我問。
兩人還是悶頭掃雪,竟沒搭理我。
我只好走了過去,提高聲音,大聲問道,“長樂公主何在?”
其中一人中終於看到了我,微微一愣,然後咿咿呀呀地張著口,手指著上空,不知在含糊著什麼。
我大驚,不想這老婢的舌頭竟少了一截!
“她們又聾又啞,你自己上來罷。”
她推開窗,從閣樓上露出臉來,眉眼倨傲,像俯視裙下之臣般地望著我。
我走進她住的閣樓時,她正站在窗格前,用手指在那兩個青白色的蛋上劃來劃去。她的指甲很漂亮,泛著淡淡的粉,色澤光潤。不像我的,因為長年飽受風霜藥石侵蝕,如今淡淡的繭疤交錯,甚至都有點不像女孩子的手了。
我下意識地先將手縮在寬大的袖袍裡,才走到她身旁。
我望著她搭壘的鳥窩,很高很堅實,但畢竟不是密不透風,冷風還是吹得進來。
“你說都十多天了,裡面的小鳥兒還不出來,該不會已經死了罷?”她隨口問道,眸中沒什麼波瀾,似乎也並不是真的在意裡面的東西是死是活。
她的眼神永遠如此,那麼輕遠那麼涼薄,好像什麼都不重要。
我搖了搖頭,伸手將窗戶關上,“不會的,別把它們放在那麼冷的風口。換個暖和一點的地方,三天就能孵出來。”
她抬眼瞟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你也看到了,我這裡本來就是座冷宮,哪裡都是寒涼的。”
“也不盡然。”我一手拿起一隻蛋,握在手中,“你看啊,至少掌心不就是暖的麼。”
可我忽然想起剛才抓住她手的時候,她的手也是冰涼的。
“咳。。還有衣服裡也是暖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