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的第一次醉酒是在大學畢業前的那一晚,所有的人都是悲傷的,所有的人之間都不再有恩怨,他記得,包括那個來自祖國心臟的同學,他和他都抱頭痛哭了一場。心臟同學說他的拳頭好重,不帶那樣玩的;楊柳說,其實那只是表達對他喜歡的方式,一笑泯江湖,相戀甚歡;連莫上桑都和心臟來了個熱情並帶著淚水的擁抱。
那是一個怎樣的晚上,月光如華,酒店喝完吃完後全班同學都來到草地上,三五成群,藉著酒膽,親吻著彼此,因為從明天開始,誰都不會記得吻了誰,誰也不明白為了誰。那是一個離別的季節,一段快樂的生活就此結束,一段嶄新的人生就此鋪開,美好的時光從此就留在了記憶之中。
草地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但卻無發掩蓋離別的惆悵,就像今夜,這個屋子裡迷漫著憂傷和傷離別的惆悵。
楊柳不可避免地再一次想起了沈一梅,想起了和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他不知道此時的沈一梅在哪裡,此時的沈一梅有沒有在別人的懷抱?就算在,也與他無關。但他覺得自己有憂傷的權利,就當是哭喪吧。
他一邊喝著酒,淚水止不住往下流,今晚,他可以大哭一場,今晚,他必須大哭一場。就那樣哭一會,再喝一會;喝一會就再哭一會;三瓶啤酒下去後,他的身體就開始搖晃了。但他的意識是清晰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無法不讓自己這樣做。
第五瓶下去後,他開始難受了,他跌跌撞撞地把自己搖進了衛生間,直接撲到了馬桶上,他的胃對他說不,一陣狂吐之後,他扶著牆站了起來,又跌下去,連滾帶爬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就地睡著了。
九月的南京不冷,但地板的陰冷還是把他刺激醒了。他爬起來直直地躺在床上,感覺手和腳都不再是自己的了,他迷迷糊糊地看到了沈一梅正朝她走來,手帶鮮豔的玫瑰挽著另一個男人;用手指著他說,“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是我甩了他。”然後他們大笑著揚長而去,留下楊柳一個人趴在地上,用手指著她。“算你狠。”接下來,他看到了宗代國,他拿著錢在嘲笑他,“大學生有個屁用,有錢才是王道,老子有錢,你書讀得再多,也是個書呆子。你明天就給我滾,我這裡已經不再需要你了。”說完把一個西瓜皮扔給了他,“你這樣的人只配撿垃圾,我呸。”
這或許是一個夢吧。
日期:2012-4-6 22:31:00
他拿出自己的手機在鍵盤上胡亂地撥著,再按下了綠色的撥號鍵,居然通了,“喂、喂、喂,你是誰呀?這麼晚了還打我電話,精神病。”是她,是她的電話,自己潛意識裡還記得她的號碼,因為曾經無數次撥打過。他聽出來了是沈一梅,但他沒有迴應。沈一梅在謾罵中結束了通話。他不知道她會不會想到是他,但都不重要了,他原本就不該打這個電話,他沒有權利再給她打電話。
在沈一梅的謾罵聲中他恢復了意識,楊柳再一次覺得自己是個賤人,為什麼還要記得她的電話?為什麼自己還要作賤自己?
不,我不可以這樣,這樣下去我將去向何方?
不,我不能再這樣,必須振作起來,還有大把的時光需要生活,不可能沒有了沈一梅就不能活;
這個世界沒有誰離不開誰,人們之所以覺得難得,之所以覺得自己會離不開誰,是因為他(她)已經習慣了有對方的生活,就這麼簡單。
楊柳突然想起自己遠在重慶的親人,父母、姐姐和二個哥哥,他們是愛自己的,如果自己死了或就這樣沉淪下去,那他們怎麼辦呢?
父親,父親他現在還好嗎?他脖子的硬塊沒事吧。
日期:2012-4-6 22:32:00
想起父親,楊柳一下子清醒了。他撥通了姐姐的電話。
電話通了好久,姐姐沒有接電話,他還是很耐心地繼續等待,因為他知道沈一梅可以不接他的電話,但姐姐不會。這個大他近二十歲的姐姐對他最好,她不會不接的。
“喂,你是誰呀?你打錯了吧。”
“姐,是我,我是柳柳。”原來姐姐不接電話是因為她不熟悉這個號碼。
“柳柳,怎麼是你?你買手機了?”
“是的,剛買的。”
“爸爸最近怎麼樣,我不孝,離得太遠了。”
“我正準備明天打電話給你,你卻先打回來了,你現在有空沒有,有空的話抽個時間回來一下,爸爸他很想見你。”
“怎麼了?姐,你不要嚇我,爸爸他沒事吧。”
“應該沒事,我們現在都在醫院,爸他住院了。”
“啊他怎麼了?”
“爸他一直不讓我們告訴你,說你剛工作,工作要緊,怕你擔心。但我想,他最疼你了,他最想見的人應該是你。”
“姐,你說實話吧,我沒事,我很好,一切都很好。讓爸放心。”
“爸的檢查結果今天剛出來,是腫瘤,還好是良性的。明天開始做化療。”
日期:2012-4-6 22:33:00
楊柳這一下徹底清醒了,他明白腫瘤意味著什麼?儘管是良性,但那對人的摧殘也是致命的。
“為什麼會這樣?他為什麼會這樣?會不會弄錯呀?這不可能,爸爸身體那麼強壯,他人那麼好,不可能、不可能的。”
楊柳的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
“柳柳,別哭,讓爸知道了他會難過的。”楊柳很明顯聽到了姐姐的抽泣聲。“我們誰都不相信,包括爸爸自己。可人那有不生病的,現在就是要他配合治療,保持心情愉快。”
“姐,我儘快回去看他,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回去,不過,在我到家前,你不要告訴他,我怕他生氣。”
“我知道,你也不著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爸爸他自己也很樂觀,並反過來安慰媽媽和我們。”
“嗯,他就是這樣,一輩子為子女著想,媽媽怎麼樣?”
“她情緒還算穩定,她也不想這樣,可又能怎麼辦呢?”
“多照顧媽媽,她這一生吃了那麼多苦。”
“放心吧,我們會照顧好她的。你和沈一梅怎麼樣了?工作都還好吧。”
“我們很好,工作也好,放心吧。我掛了,有事就打我這個電話。我明天請個假,爭取後天回來。”
日期:2012-4-8 1:09:00
十二
掛完姐姐的電話,他無法入睡,這是怎樣的日子,為什麼福不雙至而禍要雙行?
沈一梅的離開,讓自己倍感痛苦;宗代國的報復,讓自己覺得人心難測,完全沒有人間溫暖;而父親的病重更是雪上加霜,“我不要將大任,我只要大家都平安、都健康”,楊柳在心裡不停地吶喊。可是,又有誰能告訴他,這命裡註定的情節又將如何結局?
女人沒了,還可以有,但父親不能沒,雖然他不是唯一的,但卻是比親生父親還要親,這是楊柳這一輩子對父親最深刻的體驗。二十多年了,一個素不相識沒有血緣關係的男人和女人,一個偶然的機會遇到了自己,將自己視為已出,一生倍加珍愛。在他們身上,除了對生命的熱愛與尊重,他還看到了愛情的力量和偉大,他是個在愛的環境中長大的孩子,所以他從小就相信人間有愛。
上大學的前一天晚上,母親來到他的房間,告訴了一個十八年前所發生的事。那一晚,楊柳人生中第一次失眠,因一時之間無法承受這樣的事實。但他必須接受,之所以選擇在這樣的時候告訴他真相,是因他們覺得他已長大,有能力承受,也有權利知道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