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不想”兩個字,無法顯現他的決心。他補充道:“我口語差,沒機會跟人交流。這裡的東西也賣得貴,一本專業書能值幾百美元。”
許星辰收緊一口氣:“這麼貴?”
趙雲深沒再回復。他看完了論文,即將嚮導師做彙報。他像是籃球隊的替補選手,安靜地坐在長椅上,旁聽李言蹊與另一位美國教授談笑風生。李言蹊的英文十分流利,他講一口很自然的英腔,沒有絲毫的做作發音,各種短語都是信手捏來。
坐冷板凳的趙雲深一點也不引人注意。
趙雲深不願浪費時間,當場逮住一位博士生,用他磕磕絆絆的口語和人聊天。醫學博士的時間無比金貴,那位博士確認趙雲深沒有要緊事,就先打了個招呼,轉身離開了。
自動開合的玻璃門纖塵不染,室外的草坪碧綠廣闊,天空如洗般碧藍,白雲飄蕩,天氣極好。趙雲深的視線轉向外部世界,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他抬頭,見到了孫沛學長。
孫沛問他:“有什麼收穫?”
趙雲深笑道:“沒。”
孫沛頷首:“別急,你才多大啊。”
趙雲深將論文捲成一個圓筒,敲到了自己的膝蓋上:“學長,怎麼練好英語口語?”
孫沛抓了下頭髮:“我想過這個問題。我的結論是,你必須天天和人練習,不斷犯錯,不斷讓人糾正。唉,別問我了,你還是去找李言蹊吧。”
“發論文也要用英語,”趙雲深若有所思,“英語不好,走不通學術的路。沒有上檔次的醫學論文,將來在大醫院很難晉升。”
他不自覺地講出心裡話。
孫沛安慰道:“船到橋頭自然直。”
趙雲深只是笑了笑。
接下來的幾天,趙雲深進駐美國合作方的實驗室。他和美國人說話時,還是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往外蹦,李言蹊告訴他:這種口音的一大弊端在於,缺乏連讀,情緒生硬,比較像是長輩對晚輩,上級對下級的不禮貌的權威語氣。
趙雲深不耐煩道:“我能和他們溝通就行。印度人說成那個德行,不是也過得很快樂?”
李言蹊退讓一步:“我沒批評你,就跟你提個小建議。大後天你做presentation之前,把你的稿子發我過一遍,這是導師的要求。”
趙雲深表示同意。他準備了整整三天,私下演練幾遍。到了公開作報告的那一日,趙雲深和另外兩位學長一起站在臺下等候。導師還將他們引薦給相熟的教授,大家圍成一圈探討著課題的交叉度,每個人都很認真,除了趙雲深——他的手機在震動。
倘若是別人打過來的,那也就算了。偏偏螢幕顯示三個字:許星辰。
趙雲深退到一旁,接電話:“喂?”
許星辰的聲音帶著哭腔。
趙雲深問她:“你怎麼了?”
她仍然在流眼淚,嗓子隱隱作痛,每一次吞嚥都像石塊切割喉管。她不是故意不講話,只是空白一片的大腦不允許她組織語言。
這時,趙雲深的導師喊他:“雲深,你來,Brinton教授想認識你。”
趙雲深走了過去,手機仍然捏在掌中。
導師笑說:“Brinton教授專攻心臟醫學,他是CELL那篇論文的作者。你喜歡他的研究方向,難得他今天有空,你們聊兩句吧。”
趙雲深開口,頭一次講出順溜的英文。但他告訴Brinton教授,他有一個重要電話,能否給他一分鐘時間解決。
教授禮貌而友好地答應了。
趙雲深舉起手機。電話裡,許星辰六神無主地說:“我……我沒事了,你不要擔心我。你先忙你的……”
趙雲深刨根問底:“你到底怎麼了?”
她依舊遲疑地吞吞吐吐。趙雲深對她的反覆無常感到惱怒,低聲道:“你能不能成熟點?不要遇到點事就先哭一遍,我來問你又講不出一個字。這不是在浪費我們倆的時間?”
說完,趙雲深結束通話電話,走向了他的導師和教授。
第24章 平安
Brinton教授任職於世界頂級名校, 談吐優雅,風度翩翩。趙雲深和他說了幾句話, 就察覺他的厲害之處:他能把非常複雜的概念用最簡單的語言描述出來。
趙雲深很想進一步交流。他找來一張白紙, 畫出一些示意圖。這樣一來,他就不用說英語了。Brinton教授果然理解了他的意思。兩人順利地溝通十分鐘, 趙雲深已經覺得收穫頗豐。
趙雲深疊好草稿紙, 揣進口袋,與另外幾位學長一起站在旁邊。他的手機又開始震動, 仍是許星辰打過來的電話,但他沒時間接聽。他腳步沉穩地上臺, 生平第一次在外國人面前做學術彙報。
昨天晚上, 趙雲深反覆背誦稿子, 1186個單詞爛熟於心。他還準備了一些笑話,吸引觀眾們的注意力,然而中美的文化差異也體現在“幽默”的定義上。趙雲深講完實驗室的趣事, 全場靜默,一張張肅然的臉龐面朝著他, 氣氛尷尬。
趙雲深咳嗽一聲,繼續一場枯燥的演講。
幾分鐘後,他緩慢地退場, 來到孫沛的身邊,問他:“孫學長,我的表現……”
孫沛鼓勵道:“還可以的。”
趙雲深明白,每當孫沛說:還可以, 潛臺詞就是:很差勁。
趙雲深背靠一堵牆,身形筆直,如山一般屹立不動。他開始反思自己的缺陷,忽然又被孫沛的聲音打斷。孫沛問他:“趙雲深,你想來美國唸書嗎?”
趙雲深失笑:“我的能力不行。”
孫沛說:“你現在還是大二啊。”他帶著趙雲深去找導師,跟隨團隊進入實驗室。
趙雲深停在門口,徘徊片刻,抽空給許星辰發了條簡訊:你有事說事,我接不了電話。
他等待三十秒,許星辰沒回復。他就放下手機,接著忙他的任務。
許星辰與趙雲深相隔千里,根本猜不到他正在做什麼。她只能想,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他暫時無法分心。那她應該怎麼辦呢?她毫無頭緒。
今天傍晚,許星辰在奶茶店打工時,聽到了舅舅和舅媽的對話。
舅舅說:她做完體檢,沒敢告訴辰辰。
舅媽驚訝地問:身體有毛病了?
舅舅嘆氣:再過兩年,她都快退休了,五十多歲的人。
憑藉這三句話,許星辰知道,舅舅和舅媽在議論她的姑姑。許星辰的姑姑兩年後退休,前段時間剛剛在單位做過年度體檢。
至於體檢的結果,許星辰當真不知道。
她沒有母親,父親工作很忙。從小到大,姑姑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她甚至不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