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徹站在她前面,忍不住微微側目看向她,只見海月垂著頭,全無晨時的精神氣,不由地有些心疼。
不知怎的,海月偏想起了見到阿林的那一日,她身上那件大紅色的喜袍。她從不羨慕旁人成親時穿的有多華麗,可這當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卻又忍不住酸澀起來。所有人都知道天命難違,江央堅贊又會不會為了她拂了大明帝的面子,亦或者,他會心甘情願地接下這門婚事?
可她不在他身邊,就不知他的答案。
也許這世上沒有人生來是對自己全然自信的。即使是這世上最偏執狂傲的人,也總有不敢面對的人或事。
在那些陽光照耀不到的角落,有的是別人看不見的陰霾。
“驃騎將軍。”
只一言便將海月拉回了現實之中去。海月有些侷促地走出佇列,學著幾位重臣的樣子走到大殿中央跪下,聽候皇帝的旨意。
陽光從背後敞開的大殿照射進來,將她的影子長長地投在地上。
“末將在。”清冽而簡單的字眼,卻足以使人紛紛側目看她。
“襄國公主自幼長在京城,從未出過遠門。你剛從西洲回來,對那裡自然再熟悉不過了。朕便派你護送公主前往西洲如何?”
她的心陡然一沉,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迴應。她是想回到西洲去的,可並不是以這樣的方式回去。見她猶豫,荀徹剛想站出來替她說話,卻不曾想景唐竟從一旁走了出來,跪到她身側道:“陛下,臣有話要說。”
“愛卿但說無妨。”
“護送公主和親雖然要緊,但陛下向來又最是體恤將士。驃騎將軍歸京不足一月,倘若又要遠征塞外,恐怕有些不妥。想必陛下心中定有更合適的人選罷?”
“不瞞你說,這事還是貴妃今日向朕提議的。朕也考慮到驃騎將軍剛剛與京中親友團聚,所以才問問她的意思。”
海月心中微微一動,一股淡淡的梅香慢慢飄過來,卻是一模一樣的淡漠與疏離。
只見景太尉又站了出來,笑道:“犬子所想並不如陛下週全。驃騎將軍雖在收復青海立下大功,但因臨時授封在京中根基尚且不穩。若能再護送公主出塞和親,便又是大功一件。想必驃騎將軍也會同意的罷?”
景唐直起身子,似乎並不畏懼自己的父親。他沉聲怒道:“太尉大人此言差矣。倘若收復青海還不算首屈一指的大功,微臣不知還有何等功勳能與之相匹。驃騎將軍既無心朝堂,也得到了陛下的首肯,又何必要在意是否在京中站穩腳跟?”
朝堂之中眾臣見這父子二人對峙的局面,便有些竊竊私語不斷響起。海月微微側臉,以極小的動作向景唐搖了搖頭。
見她眼睛裡帶著許久不見的如水一般的溫和,景唐的衝冠之怒瞬間便被澆滅。
她直起身子,沉聲道:“稟陛下,末將願意前往。”
皇帝的臉色緩了緩,道:“倘若愛卿實在不願離京,朕也可另覓良將。”
她再一施禮道:“陛下無需費心尋覓他人,末將自信可以勝任。”
原本沁入心扉的溫和,卻瞬時變成冰霜刺痛了景唐。她到底還是放不下那個人。即使已經過去了這麼久,這麼遠,她還是想回去。
“好。那便加封驃騎將軍西洲詢安使,待象泉有了回覆便送公主前往。”
“末將遵旨。”
*
散朝之後,海月囑咐了荀徹幾句,便獨自一人去追早已離開大殿的景唐。
誰知四處尋他不得,卻碰巧見到景唐的父親景太尉。
即使心中有著諸多成見,海月卻不得不上前見禮:“末將見過太尉大人。”
“驃騎將軍免禮。若是要尋犬子,不如去城西街角的茶樓去瞧瞧。他往日煩悶時多會去那一處。”
海月淡淡笑道:“多謝太尉大人提醒,若無他事,便容末將告退。”
“將軍且慢。”
海月真準備轉身往回走,聽見他的聲音便止住了腳步,回身躬身聆聽。
“大人有何吩咐?”
“聽聞將軍,曾去過嘉興關?”他雖笑著,聲音卻帶著一絲異常的冰冷。海月的指尖有些輕微發抖,她抬起頭來道:
“末將去過。嘉興關關城盡毀,已無絲毫往日痕跡。”
一瞬間一種無形的壓迫像是壓在她身上,許久,景太尉才開口道:“如此,真是可惜了。”
他的言語懇切,卻絲毫沒有真正的惋惜之情。海月在心底冷哼了一聲,垂首道:“太尉大人不必憂心,再過不了多久,嘉興關便會重建。”
“是。本侯家中還有些瑣事,就不與將軍閒聊了。告辭。”
“恭送太尉大人。”
看著他遠去的身影,海月不禁輕輕皺起了眉頭。當初她在雁北之戰後曾去過一次嘉興關關城,可僅有幾個親兵隨同,並無旁人。而這位遠在燕京的太尉,又是如何知曉的呢?
她慢慢往皇宮外走去,想起方才景唐與親生父親對峙的局面,腦海中不由地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她連忙走到宮外,接過侍衛手中的韁繩,縱馬一路向城西而去。
到了城西,她果然一眼便看見街角有一家頗具規模的茶樓,名曰午子居。海月剛一下馬,便見有小二來詢問她是不是來喝茶的。她點了點頭,抬頭環顧了一圈,只見二樓上一個敞著窗子的雅間裡頭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店小二眼睛晶亮,打量了她身上的衣裳,便笑道:“原是驃騎將軍。樓上雅間裡請。”
周圍眾人聽見,紛紛側目看她,頗有些崇敬的目光。
“原來這就是驃騎將軍,嘖嘖,果然如傳說一般生的極好。”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海月便忙避進茶樓裡,剛準備順著樓梯往上走,只見一個清冷的面孔出現在她面前。
“你來了。”
海月駐足,點了點頭。
景唐欠了欠身,引她上了二樓,轉了幾個彎,走到方才坐下的雅間裡。
他還是那樣翩翩公子的模樣,自在小茶几前盤腿坐下。也不言語,也不抬眼看她,伸出一雙修長的手來替她斟了一杯茶。海月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他這一舉動硬生生擋了回去。
“茶溫剛好。若你再晚一會兒,便沒有這樣的味道了。”
窗外還積著雪,敞開的窗子不時有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她捧起茶杯,抿了一口,齒間漸漸瀰漫開一陣清香,回味悠長。
海月定了定,又要開口時,卻見景唐不經意地將爐子推地離她近了些。他依然不抬頭看她,只站起身來到窗邊的樹枝上頭取了一壺雪來,放到爐子上慢慢烤化。
那如玉一般的清冷氣質,竟與窗外冰雪別無二致。他今日雖穿了一件青緣赤羅朝服,卻依舊擋不住骨子裡的孤傲。
那一縷淡淡的梅香拂過,海月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