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邁步上前,朝著眼前那道耀眼的光柱伸出手去。
將我所有的力量、愛恨、希望寄予其中,這一次,我立誓要為漫長冰冷的黑夜劃上終結。
“閃耀於————”
光芒無限膨脹,此刻的聖槍彷彿連天地也能夠劃分。
去吧。
我在內心無聲地呼喚。
對騎士王,也是對一路走到今天的我自己。
“——————終焉之槍!!!!!!”
——最後,結局也正如我所願。
第99章 尾聲:訣別未至(前篇)
“於終焉——————閃耀之槍!!!!!”
……
光在奔流。
原本只是無垠黑暗中的一線曙光, 但那光無止境地膨脹、擴大、蔓延,最終凝聚成比黑暗更高一丈的滔天巨浪,將黑暗本身也吞入其中。籠罩於人面樹上空的濃重陰影, 不是“被光明撕開一道裂隙”,而是有如一座孤島, 被四面澎湃高漲的光之巨浪包圍,不由分說地淹沒了。
而我置身於其間, 只感覺放眼所及之處盡是光、光、光,彷彿投身於群星匯聚而成的璀璨海洋。
在這片浩瀚的星海之中,我被光芒晃得睜不開眼,只好憑藉本能伸手摸索, 同時開口呼喚自己最信賴的名字。
“埃德蒙……埃德蒙·唐泰斯?我看不見你。你在那裡嗎?”
然後,意料之中的回答在耳邊響起。
“我在。”
與此同時, 我感覺到自己懸在半空無處著落的手, 被裹入一片大理石般堅實的涼意之中。
頭頂傳來斗篷摩擦的輕微聲響,與此同時, 肩頭也落下布料厚實柔軟的觸感。單從觸感上來看,似乎是巖窟王展開斗篷, 彷彿親鳥將雛鳥庇護在羽翼之下一般, 將我整個人嚴嚴實實地罩在其中。
“沒關係的,埃德蒙。”
我小聲寬慰他道。
“阿爾託莉雅的聖槍不會傷害我,我知道。”
“我也知道。”
他口中這麼回答, 但卻並未撤開遮擋在我頭頂的手臂,反而向前踏上一步, 以一種輕柔平緩的動作揉了揉我的頭髮。
“只是我想要這麼做而已,茜。現在我也看不見你。只有這樣,我才能判斷你的位置。”
似乎是覺得這話不夠有理有據,他略一沉吟,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
“如果讓四散的黑泥飛濺到你身上,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
面對這明顯屬於過度保護的臺詞,我只能一邊苦笑,一邊抬起手來向他肩頭輕輕一叩。
“所以說,我沒關係的。埃德蒙,比起留在這裡照顧我,應該還有更加非你不可的任務吧?”
“……也是啊。”
好像對此早有預料一般,巖窟王認命似的嘆了口氣,終於鬆開手向後退去,讓我獨自站穩腳跟。
“我明白。”
他的嘆息聲裡帶有一種無可奈何的縱容:
“人面樹消失以後,我會找到梅爾特莉莉絲和遭到附身的天川星鳥,把她們平安無事地帶回來。這就是你的願望,不是嗎?”
“嗯。”
我在光中點頭微笑,旋即想起這會兒我們誰也看不見誰,於是立刻又端端正正地向他深鞠一躬,額頭恰好抵上他胸口。
“謝謝你,埃德蒙。”
我真誠地向他道謝,“對於這樣任性亂來、天真到無藥可救的我,感謝你一直陪我到最後。”
“說什麼‘最後’。這不是結束,只是開始而已吧?”
巖窟王沉聲糾正我道:
“清算血緣中的因果與恩仇之後,屬於你自己的人生才剛剛開始,茜。至於你的性格……”
我感覺到他摩挲我頭髮的手順勢下滑,帶著難以言表的眷戀和憐愛之意,修長冰涼的手指從髮絲間梳過,最後緩緩停留在我的臉頰。
“你就是你,你很喜歡這樣的自己。就算讓你改變,你也不可能任人擺佈吧。”
“當然。”
我利落地肯定,接著又聳動肩膀輕輕地笑出聲來:
“而且,不只是我自己喜歡啊。埃德蒙,你喜歡的也是這樣的我吧?”
“……………………哈。”
須臾沉默之後,我的笑聲之中又混入了青年沉鬱的低笑。與他縱聲大笑時不同,此刻我能夠清楚聽出他聲音中壓抑的瘋狂,深沉的悲憤與痛苦,以及——
——在經歷並看透那一切之後,沉靜的、通透豁達的釋然。
就好像雨過天晴之際,如同鏡面一般無限延展的開闊海平面上,吹過了一陣清爽的風。
“沒錯。正因為是這樣的你,所以我才……”
僅此一次,他向我報以清風般颯爽的笑容,語調明朗而又輕快。
不是巖窟王,而是年方十九歲的“法老號”水手——埃德蒙·唐泰斯的笑容。
不是如同監獄塔那般冰冷幽暗,而是帶著生命特有的鮮活熱量,讓人聯想起溫暖的陽光與風,拍打礁石的海浪,大海上乘風破浪的航船。
我知道,正如《基督山伯爵》中所講述的一樣,埃德蒙·唐泰斯喪失的事物無法挽回。
比任何財寶都更為珍貴,永不復返的黃金歲月。
被漫長的牢獄之災磨滅,面目全非的少年意氣。
在光陰荏苒中瓦解消弭,無從彌補的親情愛情。
即使如此——
只要未來仍在延續,人與人還是可以相遇,然後相戀吧。
“復仇鬼無須救贖。但是我愛你,如同別人愛他們的救贖。”
——在世上最為燦爛的光輝之中,我聽見世上最美的告白。
※※※
……
……
……
“……結束了?”
“人面樹……真的完全消失了?”
“我們……戰勝那傢伙了嗎……”
“……贏了!!贏了啊,我們從提亞馬特手中活下來了!!!”
……
半小時後——
目送巖窟王的身影隱沒在光芒之中,又眼看著他一手一個將莉莉絲和星鳥扛出逐漸蒸發的黑泥之海,我緊繃的神經終於一口氣鬆弛下來,細若遊絲、憑藉意志力勉強維繫的意識也隨之遠去。
當我再次甦醒的時候,我已經置身於之前和同事分別的海灘,脊背被砂礫和碎石硌得發麻,耳邊傳來各種迷茫或狂喜的低語。
“抱歉,我還是不太敢相信……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藤間,你怎麼看?”
“這好辦,掐一下你就知道了。南丁格爾,這裡有人懷疑自己出現幻覺,麻煩你診治——”
“等一下?!這不是掐的問題吧,快住手,我不需要靠截肢來證明自己的清醒!!沒必要,您這樣真的沒必要!!!”
——偶爾,其間也會夾雜如此畫風獨特的沙雕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