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村到鄧州的路是典型的先陡後平,而且一半的路程都是山野小道,沒有客棧旅店可以投宿。頭兩天更是連個茶寮也遇不見,乾糧和水袋都得提前備齊了。好在季節不錯,白天豔陽高照,晚上找個向陽避風之處裹上氈子露宿也不算苦。而且雖沒有遮蔽,一宿過後每每弄得半身露水,但懷裡的墨雪就像個小暖爐,抱著它總能睡個好覺。
就這樣,一人一狐走走停停,眼看著就要轉出山路進入官道了。
在小溪邊灌滿水袋,我望著哧溜哧溜喝水的小狐狸,再三叮囑道:“墨雪,你別把脖子伸那麼長,當心掉水裡去。”
“知道啦!”吐吐紅豔的小舌頭,小東西對我扮了個鬼臉:“守義好嘮叨,像個管家婆!”
“臭小子,你說誰像管家婆?!”
我作佯怒狀,撲過去捉它那條大大的毛尾巴。
小狐狸靈活地左突右跳,柔軟的毛髮時不時從我手邊腿側蹭過。我們嬉鬧著,沿著小溪向前奔跑,暫時忘卻了所有憂愁,順帶著踏壞野花一片,驚起粉蝶數只。
玩累了,我們就坐下來開啟包袱,拿出乾糧來啃。墨雪天使然,喜歡**鴨蛋和魚蝦,對這種烘乾的糧食很不感興趣。勉強餵了它一點兒麥餅,它就裝可憐不肯再吃了,眼睛直勾勾地瞅著裝乾的袋子,滿是天真的渴望。
我暗自好笑,它的小腦袋,開啟袋子出一塊兒來給它吃。
——離家時走的匆忙,春兒來不及準備,統共晾了一小袋幹。我捨不得吃,原本就是打算給墨雪的,但數量實在是少,不可能可著勁餵它,只能每頓給它一兩塊兒。
看著墨雪香噴噴地咀嚼,遲遲不捨得往肚子裡咽,我心中憐愛之情氾濫,把它抱進懷裡歉意地說:“讓你受苦啦……要不,你就進林子裡找點兒東西吃吧。”
小狐狸搖搖頭,嚥下幹,道:“這附近沒什麼好獵物,林子深處又太遠了——我不想耽誤時間,也不想離開你。”
“稍微堅持一下,上了大路很快就能有好吃的了。”
再餵它一塊幹,我收拾好包袱背在身上,抱著墨雪繼續上路。
“墨雪,等走到官道我就不和你說話了啊,你也記住別出聲。官道不比鄉野,隨時都可能有人經過。”
“嗯,知道。”
終於,我們離開小路走上官道,並趕在太陽落山前到了歇腳的鎮子。
在鎮上唯一的一家旅店——雲來客棧住下,我迫不及待地要了一桶熱水,把自己和墨雪洗乾淨。然後又奢侈地要了半斤醬牛、十個包子和一大壺茶,舒舒服服地準備享用。
墨雪身上的毛還沒擦乾,就扒著桌子邊兒,興高采烈地瞅著那些吃食。
捻了幾片牛給它,它一下子就吃完了,還伸出小舌頭舔著嘴巴,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我失笑,把裝牛的盤子推到小狐狸面前。
墨雪看看我,又看看牛,歪著腦袋道:“要是還能化形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用手吃飯了。”
我愣了一下,繼而反應過來,它的頭笑道:“你就直接吃吧,難道我還會嫌棄你不成?”
“我怕我一不小心吃光了……”
“吃光就吃光。”
“不,這樣不好。”墨雪乖巧地說:“我要和守義一起吃。”
“好吧,我們一起吃。”
說著,我拿起筷子,夾了一片牛送進口中,示意自己吃過了。墨雪這才高高興興地眯了眼睛,有滋有味地吃起來。
一盤牛很快告罄,我把包子掰開,分出一半的餡繼續喂墨雪。
茶足飯飽,我抱著墨雪躺到鋪蓋齊全的床上,幸福地連連感嘆:
“世上只有床鋪好哇……怪不得俗語說‘好吃不如餃子,坐著不如倒著’,真舒服啊!”
“嗯。”
“茶水就是比溪水有味兒,包子也比麥餅好吃多了!”
“嗯。”
“醬牛真好吃,比干香!”
“嗯!”
看著它亮晶晶的眸子,我好奇地問:“墨雪,牛和包子餡哪個好吃?”
小狐狸認真地想了想,道:“都好吃。我最羨慕人可以把生做成有滋味的樣子,我都學不會……”
“呵呵,墨雪是饞貓!”我戳戳它的鼻子。
小東西不屑地撇嘴:“我才不是貓,我是高貴的狐狸!”
正打算調侃它兩句,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女子的呼叫聲:
“救命啊——”
我一骨碌爬起來,抱著墨雪衝到視窗,推開臨街的窗往下看。
不寬的街道上,因為入夜已經少有行人,因此我立即就看清了形勢——幾個男人居然將一名女子堵住,那女子倒在地上,一面掙扎著不被人拖走,一面哀哀呼救。
這是什麼場景?
這是典型的惡霸欺壓民女啊!
想我尤守義來到古代這麼久,終於遇見這種古裝戲中常出現的橋段了!!!
剎那間,我的神經空前興奮,腦海裡冒出好多詞來,什麼江湖啦、俠義啦、替天行道啦、路見不平一聲吼啦……
“住手!”
哎?!
低下的人統統抬頭望向我,我這才明白過來,剛才那驚天動地的一嗓子居然真是我喊的。
暈,這可怎麼辦啊,我這不是沒事找抽自惹麻煩嗎……
“喂,你小子是打哪兒冒出來的?有種滾下來!”一個虯髯大漢仰著猙獰的臉衝我吼道。
瞄瞄他的塊頭,再掂掇掂掇自己的分量,我心裡直打鼓,一時進退維谷,竟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驀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道:“跳下去。”
啥?
我眨眨眼睛,小聲哼哼:“墨雪,這可是二樓……”
“放心,有我呢。”
想到墨雪的法力,我心中稍安,咬牙縱身躍出視窗。
身體剛剛開始下墜,一股柔和的力量憑空出現,對抗著地心引力,讓我平穩的“著陸”。
——即便是在夢裡,我也沒奢望過能有這麼拉風的“大俠式”登場亮相。看著那些人滿臉驚訝地盯著我,那感覺,怎一個爽字了得啊~~~家中有糧,心裡不慌。我抱著未來的小狐仙,還會怕這幾個欺壓女子的烏合之眾嗎?
兩腳扎穩,脊背挺直,中一股浩然正氣,我朗聲喝道:“呔,無恥狂徒,居然敢無視我大唐律法,於清平盛世中為非作歹!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代表月亮……啊不是……代表人民……哎呀也不對!代表……正義,對正義!我代表正義,槍斃了你們!”
一陣沉默,夜風捲了幾片枯葉從我們中間吹過去。
“你是外鄉人?”為首的虯髯大漢莫名地看著我:“為啥你說的話叫咱似懂非懂呢?”
“咳……”
好吧,我承認剛才那番開場白裡頭戲劇成分太重了,我這不是頭一次見義勇為太興奮了嘛……= =+
這骨碌掐了別播,重新來過~
“你們幾個大男人當街欺負一個弱女子,太不像話了,小爺我看不過眼!”
這回對方顯然聽明白了,立刻有人嚷嚷道:“你瞎逞什麼英雄!這小娘子欠了我們的錢,我們討債礙著你了嗎?”
說著,還掏出一張大約是借據的文書在我面前抖了抖。
我一愣,倒在地上的女子卻在此時撲過來抱住我的腿,可憐兮兮地哭道:“大俠,你救救我吧……他們說我哥哥嫂子借了他們的錢,要把我賣到南風樓抵債……嗚嗚……天可憐見,我半年多不曾見過兄嫂,怎知有這等無妄之事?”
沒等我開口再問,那幫人裡就有主動為我解惑的了:
“你哥哥嫂子如今不見了蹤影,我們不找你找誰?你若拿出錢來便罷,若拿不出,嘿,只好賣身抵債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清楚了。
我皺著眉想了想:雖然有墨雪在,我今天可以替這女子出頭,但明天我一離開,這幫放貸者還不曉得要怎麼報復呢!再者唐代的法律我不熟悉,難保會惹出什麼麻煩來……將來我還打算做生意呢,能不惹事就儘量不要以暴制暴了吧?
“這位姑娘的兄嫂欠你們多少錢?”
“當初借了紋銀二十兩,現如今加上利息,統共是二十五兩三錢。”
唉,還真不少呢……
我又一次皺了皺眉,稍稍動了動有點兒發麻的腿。可那女子大約以為我要掙開她,反而抱得更緊了。
唉,閒事果然管不得啊!
“這姑娘的債我替她還可以吧?”
“行,我們只要錢,至於誰替她還我們可不管。”虯髯大漢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陣子,突然笑道:“就當是賣給你了,出了錢,隨你願意把她領到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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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客棧的房間,我的腰包裡損失了二十多兩銀子,手裡多了借據一張,身後多了姑娘一名……
代價慘重的見義勇為啊!
回頭見那名女子滿身泥土、披頭散髮,我嘆了口氣,吩咐小二再燒一桶熱水送上來,自己則藉口出去吃餛飩,抱著墨雪躲出去。
心情不好,整個人就懶懶的。
我縮在大堂的角落裡,無打采地用勺子攪著碗裡的餛飩,默默哀悼逝去的銀錢。
墨雪坐在我懷裡,小聲問道:“守義做了好事,為什麼卻不開心?”
我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為了錢疼,怕顯得小心眼兒,只好回答:“那位姑娘不肯收下借據,非要跟著我,可我現在無暇照管,得想辦法安置了她才好。”
“這有何難?”小狐狸撇撇嘴:“明天我們偷偷走掉,她找不到我們自然就回自己的去處啦。”
“這樣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
“她一個年輕女子,被兄嫂拋棄,好不容易找了戶東家出來做工,現在又被那些討債的人攪和了。這個鎮子太小,現在大家都不敢僱她,她怎麼生存?‘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我們帶著她到下一個鎮子?”
“……好吧,都聽你的。”
不知為何,小狐狸聲音悶悶的,不大高興的樣子。
磨蹭了好久,一直等到夥計打烊我才抱著墨雪回房間。敲門進屋,抬眼看到開門的女子,我登時一愣——
水眸黛眉,唇若塗丹,烏髮雲鬢,粉面朱顏……這姑娘梳理整齊,居然還挺漂亮的!
懷裡的墨雪掙動一下,我回過神兒來,趕緊轉開視線,免得被誤認為是好色的登徒子。
“咳,姑娘,那啥……天色不早了,你放心歇息,其他的事明日再說。”
那女子點了點頭,沒吱聲。
“這個……我剛才問了老闆,沒有其他的空房了。你要是不介意呢就睡床上,我打個地鋪,中間隔個屏風;你要是覺得不方便呢,我就在大堂對付一宿。”
“那怎麼行?”女子用微微沙啞的聲音道:“恩公大義,雖素不相識卻能慷慨相救。恩公對我形同再造,我願為奴為婢跟隨恩公。”
說話間,她已盈盈拜倒。
“哎呀呀,你這是幹什麼!”我慌忙扶起她。
她扶著我的手起身,兩頰一片飛霞,輕聲說了一句:
“從今往後,小寧就是公子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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