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飯菜端在桌上放好，坐在旁邊等著念芝。

坐著的時候，時不時地抬頭看牆上的掛鐘，越是心急，越是覺得時間過起來越慢。

暗自想著，等念芝回來，我一定要，一定要好好地打他一頓屁.股！

可是到過了念芝正常回來的時間之後，我又忍不住擔心。走到圍牆外面，看著回來的方向，始終沒有看到念芝。

六月的太陽在天上掛著，可是我渾身都發涼，手一直在發抖。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就好像有人在用錘子捶著，真是要命。

我實在想象不出，事情會鬧到多大連校長都知道了！

越想越是呼吸困難，連扶著門框站著的力氣都快沒有……

念芝。

就在我恨不得關門去學校找念芝的時候，念芝回來了。

念芝一見到我，就撲到我懷裡，勾著我脖子：“舅舅，我跟你說個好訊息哦！”

我一把把他摟進懷裡，狠狠地抱著，親了親他頭頂，鬆口氣之餘，見到他這個樣子，把之前的擔心忘個.光：“什麼好訊息呢？”

念芝推開我，興奮得睜大了眼睛：“舅舅，我下半年可以直升學校的高中噢！”

我沒聽明白：“不是說要上三年的嗎？”

念芝拉著我坐到桌邊：“上個月我去找班主任，看能不能提前考高中，他當時沒答應，可是後來我又去磨了幾次，後來才答應先給我幾套考卷然我做了試試。”說著，又夾了筷子菜放到我碗裡，繼續說，“前天老師說我做的情況還不錯，可以讓我先試試，如果考得好，就可以直接上高中。但是得要和家長先談談。”

我仍舊是聽得雲裡霧裡：“所以，現在就是，原本要上三年的初中，現在只要一年？”

念芝對著我笑得眼睛彎彎：“是啊！”

我這才放下心，想到剛才的電話，這才覺得有點高興：“剛剛你們校長打電話過來，還以為你在學校出了什麼事情。在家左等右等，你還不回來……”

念芝看著我直笑，又把凳子搬得坐得近了點：“我會很聽話，很乖，舅舅真的不需要太擔心的，好嗎？”

在我的認知裡，老師已經是很有文化的人，那校長肯定更有文化。

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因為我不識字，而影響他對念芝的印象。

所以，下午我穿著最好的衣服和念芝一起去了學校。

念芝一路上都笑著讓我放寬心，說校長人很好，完全沒有架子。

是嗎……

連校長都認識啊，念芝真是越來越了不起了呢。

我抿著嘴看他向我顯擺考試的分數，心裡樂開了花。

下午的事情應該說很順利，校長說，如果念芝願意直接升本校的高中，那麼高中三年的學費可以全免。

我當時很吃驚，可是想到之前念芝說的，城裡高中會更好，正要和校長說，念芝去城裡讀高中可能會好點，卻被念芝輕輕按了按肩膀——他當時站在我身後。

念芝接受了校長的提議。

後來的事情，他們在談什麼直接升級，獎學金之類，我發現我又開始聽不懂了……

離開的時候，念芝把我送到學校門口，拉著我的胳膊：“舅舅先回家噢，我放了學就回去。”

我他腦袋，讓他快點回教室，然後就離開學校。

看了看西邊的太陽，已經到了傍晚。

想著是不是要去菜場買條魚回去，念芝喜歡吃。

雖然好多東西都沒聽懂，但是我想有件事我還是知道了。

念芝這一年，過得很辛苦。

三年的課程，能有什麼理由非要在一年內讀完呢……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念芝真的已經長大。

晚飯時念芝看到魚，喜歡得不得了。

夾起一塊魚，細心地跳出魚刺，用左手託著送到我嘴邊：“舅舅張嘴噢，啊~”

我張開嘴，慢慢吃下：“快趁熱多吃點。”

念芝喜滋滋地：“嗯！”

念芝總是這樣，總是很容易就滿足了呢。

當晚，念芝非要拉著我早點上床：“舅舅~下午校長也說啦，如果我每次聯考的時候考得好，是可以拿獎學金的！以後又不用付學費，舅舅真的可以放心地早點休息了噢~”

我被他磨得沒辦法，只好隨著他躺下：“可這一下子上床這麼早，也睡不著啊。”

念芝嘿嘿笑著替我打著扇子：“我們可以說說話嘛，舅舅有想去的地方麼？”

我轉過頭看他：“問這個做什麼？”

念芝轉過身，趴在床上看著我：“旅遊啊，舅舅有哪裡想去，念芝就陪著你一起去麼~”

我垂下眼瞼：“我沒有想去的地方，如果念芝有想去的，儘管去吧。”

念芝湊近捏了捏我臉：“舅舅怎麼這樣啊~念芝都願意陪著舅舅，可是舅舅竟然讓念芝一個人出去~”

“可是舅舅什麼都不懂啊，”我伸手圈住他的腰，輕輕拍打他的背，“況且，兩個人都出去的話，會花很多錢吧？”

念芝嘟著嘴不做聲，我最看不得他這模樣，連忙低頭吻了吻他頭頂：“無論你什麼時候回來，舅舅都在家裡等你。”

小傢伙伏下頭，聲音悶悶地：“我才不要一個人出去！”

“好好~不一個人出去~”我拿了扇子慢慢替他扇風，“轉過身來睡，那樣不熱麼？”

“嗯~”

過了一會兒，念芝拿走我手裡的扇子，又開始替我扇起風來。我們就那樣躺著，說了很多話。

後來念芝睡得很熟了。

外面月亮很好，屋裡並不是很暗，我看著念芝，想了很多。

但是想得最多的，還是念芝以後上大學的事情。

對我來說，城裡，已經是我去過的最遠的地方。

可是念芝說，城裡沒有好的大學。

看來，是真的非得去外地讀書了呢。

我一年可以存到五千多一點，三年高中不要學費的話，那麼到時候就可以存到一萬多，嗯，反正我都已經這麼大歲數，不用再買什麼新衣服之類的，全都省下來的話，到時候……到時候陪著念芝一起去他讀書的地方，應該也不是不可能。

打定主意之後，我鬆了口氣。

無論怎樣，念芝那麼乖順努力，我也要更加多替他考慮才是。

隨即又想到自己什麼都不會，出去的話，大概也只能在房間裡編編竹篾，做做飯，其他的，我又懂什麼。

到最後，自己終將會成為念芝的，念芝的包袱吧……

那一夜，雖然身邊仍有念芝作伴，可是我睡得並不安穩。

第二天，念芝早早地去上了學，我在家繼續做活計。

先把房間打掃了，再去田裡看看麥子的情況，一路走著，就走到了爺爺的墳前。

爺爺的旁邊，是趙哥的衣冠冢。

我慢慢地蹲在他旁邊，頭靠著墓碑，輕輕地叫著他：哥哥。

想著趙哥並不喜歡念芝，我也就只是說著最近的生活情況。可是，我有哪一天的生活是沒有念芝的呢……

幾句話說完，我靜靜地坐在旁邊，坐了好久，這才開口和趙哥說：“哥哥，念芝真的很懂事。”

“他為了能讓我少做點活，很努力地在讀書，人家初中要讀三年，可是念芝只要用一年噢！”

“念芝說他不願意離開我啊，所以，所以之前我們本不用為這個爭吵的。哥哥，為什麼你就不能多喜歡念芝一點……如果你也喜歡念芝，我們，我們……”

到最後，軟弱又自卑的我說不出其餘的話來，只能抱著趙哥墓碑，哭著問他：“哥哥，你為什麼……不在我身邊……”

我不記得那天和趙哥說了多少話，只知道念芝後來看到我的時候，抱著安慰了我好久。

念芝還說什麼離不開我，明明是我離不開他啊。

暑假裡的念芝，比起上一年，又要更加努力。

除了經常去老師家裡請教問題，還去書店買了些其他書回來看，有時候喊他吃飯，他都會聽不見。

我們的作息時間仍然一樣。我們早上一起起床，晚上一起回到裡房各自做著手裡的事情。

只不過這次是我陪著他，除了編著手裡的竹篾，還很擔心他這樣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

十四歲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萬一影響到身體多不好。可每每勸著他休息的時候，卻反而會被他強拉到床上按著我躺下，說需要多多休息的是我才對。

我看著他站在旁邊，著我的臉，眉梢眼裡都是笑意，然後對我說，舅舅，以後我會照顧好你。

那個孩子，他竟然說要照顧我，要我慢慢開始學會依靠他。他這麼說的時候，還很溫柔地俯下身來親了親我的額頭，彷彿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一樣。然後他又笑著坐回桌旁開始看書。

隨著翻書的一頁一頁的聲音，我心裡終於開始安定。

我躺在床上，側過臉，看著燈光下的念芝，俊秀的，認真的念芝。

然後翻過身，心裡無限歡喜。

第七章線上閱讀 www.yuzhaiwu.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