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聞季遠就殺上門來了。
他趕著午飯時間,堵在齋堂門口,手裡拎著塑膠袋封好的中藥湯,見葉雲墨他們出來,笑嘻嘻地遞上去:“你們沒車,下趟山不容易,我給你們送上來。”
葉雲墨接了藥,淡淡應了句“謝謝”,也不多說,轉身就走。
聞季遠訕訕地想和葉弈棋搭話,被葉弈棋一眼瞪慫了,囁嚅著不敢開口。
他們回了臥室。葉雲墨把那兩包藥放到桌上,呆呆看著。
他想起還是和聞三爺一起的時候,他找了個名醫替自己調理,每天也要喝中藥湯。
他嫌苦不願意喝,那人就端起藥咕咚一口,然後壞笑著把他往懷裡一帶,捏起下巴,貼著唇給灌下去。
光是回想,舌尖就彷彿泛起那絲淡淡的,苦澀的香氣。
“小墨,”葉弈棋把手伸到他眼前晃:“哥。”
葉雲墨嚇了一跳,瞬間回神:“……你剛才說什麼?”
葉弈棋嘆氣:“我什麼都沒說。”
“……哦。”
“他居然還活著。”葉弈棋喟嘆。
“……哦。”葉雲墨心不在焉的應道。
葉弈棋無奈地沿著床邊坐下,與他抵肩並足:“你昨天為什麼要打他?怪他瞞了你這麼久嗎?”
見到聞三爺後葉弈棋一直處於震驚過度的狀態,反而是葉雲墨冷靜地把他拉到上山的車站。回來後,該幹嘛幹嘛,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搞得葉弈棋也開始懷疑這事的真實性——已經死了這麼久的人,突然活生生出現在你面前,實在魔幻。
葉雲墨這次沒有走神,搖搖頭,冷淡迴應:“沒有,看他不順眼而已。”
葉弈棋反而笑了。他怎麼會不瞭解葉雲墨,雖然板著臉面無表情,但那一巴掌颳得酣暢淋漓,心裡痛快著呢。
曾經他陰暗地想過,聞三爺死就死了,一了百了大快人心。他會照顧好小墨,有他就夠了,不需要其他任何人。
畢竟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要擺脫聞三的束縛,重獲自由新生。至於聞三是死是活,都與他們無關了。
但這兩年守著葉雲墨,漸漸讀懂了他經歷的隱忍掙扎,又為他心疼。
小時候,葉雲墨不止一次地和他描述過他曾遇到過的一個人。燈火闌珊,紫藤花廊,帶著點兒菸草氣味,微甜溼潤的夜風。
而當他們遇到聞三後,葉雲墨卻閉口不言,再沒提過這件事。
當時葉弈棋還不解其故,只以為他是因為現實的骯髒而封存了回憶中的淨土。在聞三死後的某一天,他瞬間醍醐灌頂,想通了其中關竅。
兒時的憧憬突然變成噩夢,可夢裡的人在他的存心誘導之下,又開始展露讓他傾心的溫柔的面目。
美夢和噩夢, 到底哪個才是真的?
沒有知道的必要。因為聞三一死,所有的夢都醒了。
如今那個同時帶來美夢和噩夢的人又回來了。在屈從現實已久後,不知道葉雲墨還會不會有繼續做夢的勇氣?
葉弈棋抓住他的手,拉到唇邊吻了一下,堅定地說:“我的承諾永遠不變。你做任何決定,我都會支援——只要能讓你更幸福。哪怕……”
哪怕他要他離開,哪怕他為他付出生命。
就像他對聞三說過,正常的標準,沒人能定義。
而愛的標準,只有愛自己知道。
葉雲墨搖搖頭,溫柔地摸他的臉。
他們都在為彼此謀劃更好的人生,祈盼對方像野鳥一樣自由。卻反而活成了兩株孤獨的水草,牢牢纏縛,在深海里飄蕩,哪兒都去不了。
聞季遠風雨不誤地連著送了五天的藥,沒等來他三嫂一句鬆動話,正主終於坐不住了。
這天葉雲墨和葉弈棋正在後殿修補壁畫,就聽見一聲熱情的招呼:“雲墨,小葉!”
他們倆正坐在腳手架上,往下一看,聞季遠推著他癱在輪椅上的三哥,衝他們招手。
葉弈棋不鹹不淡地回他:“你多大,叫我小葉?”他聽葉雲墨說起過聞季遠的年紀。
“不不,這個小葉不是說你比我小。”聞季遠說:“雲墨是大葉,你是小葉,大葉小葉,這麼分的,就像大喬小喬,知道吧?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
“閉嘴。”葉弈棋打斷他,臉色很不好看。
聞季遠突然醒悟這詩裡隱含的意思,知道是自己一時失言了。
葉弈棋指著門口的牌子:“遊人止步,不認識字嗎?”
“我們又不是遊人,是故人,對吧雲墨?”聞季遠把話題轉到葉雲墨身上。
葉雲墨看都沒看他們一眼,繼續著手裡的工作。
聞季遠嬉皮笑臉地說:“小葉,帶我逛逛去唄。我看這個寺裡很多塑像壁畫,挺有歷史淵源。我也不太懂,你幫我講解一下?”
“不懂?自己上網查。”葉弈棋冷淡道。
“網上的資料魚龍混雜,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誤人子弟。三哥說你們是專業的,肯定比網上靠譜。”
葉弈棋還要回什麼,葉雲墨對他說:“你先陪他去逛逛。”
葉弈棋從腳手架上爬下來,拍拍身上的灰,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剜了聞三爺一眼,沒好氣兒地說:“走吧。”
“唉。”聞季遠興高采烈地把他三哥撇下,顛顛兒跟著葉弈棋走了。
空曠的大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葉雲墨站在腳手架上俯視,聞三爺坐在輪椅上仰望。
曾幾何時,他們的位置要對調一下。
只是一個被迫,一個主動。
聞三爺想,這真是,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把小棋支走,沒什麼話想和我說?”兩人對視許久,葉雲墨才問。
“當然有。但是現在,我只想先這麼看著你。”聞三爺感慨說:“兩年多了,復健的時候都靠著想你才堅持到今天。如今終於見著你,十雙眼睛也看不夠。”
葉雲墨沒說話。聞三爺咳嗽一聲,說:“這裡也太冷了。你的肺受得了嗎?我在山下鎮子裡住著,都覺得又潮又冷,你在山上……”
“挺好的,習慣了。”葉雲墨雲淡風輕地答:“山上日子雖然清苦了點,可是我們內心平靜又自由,無拘無束,我想這種感覺你不會懂。”
“可能吧。我只知道,你過這樣的日子,我很心疼。”聞三爺說:“現在再也沒有什麼能阻礙你們,何苦這麼為難自己?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們走,我留在這兒。”
“你捨得放棄我?”葉雲墨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