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嗎?”武年聽完又是無言,他絞著手指,許久後才道:“懂,娘都是為我好。”話雖如此,語氣卻毫無精神。這事兒需要他自己去琢磨,武夫人不再開口了,輕輕拍撫了撫他的背,收拾了床鋪,便脫鞋上床歇息了。
此時天還黑得很,武年坐在窗邊出神,悄悄開了一條窗縫,東方緩緩亮起了一道光。他深望著那道曙光,溫柔的橘黃色,肆意潑在了天邊,像極了從前他和葉驚瀾在山坡上看的那次。他在看日出,也不覺在想,葉驚瀾會不會找他,會不會像他一樣輕易放棄。應該不會在乎他的離開吧。可能,葉驚瀾很快會忘了他,然後尋找到比他更好的人,過得比他們在一起時更快樂,會忘記曾在他耳邊說,武子武子,我真喜歡你,你要永遠和我在一起。這些話,終將會被證實只是謊言。
之前他總覺得是在被玩弄,可如果讓他親眼確認,他又真的好害怕,那麼怕自己承受不來。武年不能控制地想著,緊閉上雙眼,他陷入了一種很消極的情緒,心口苦悶得一直泛起疼痛,壓得很沈很沈,令他不得不用力地去呼吸。很快,他近乎驚慌地意識到,原來自己是真的那麼喜歡葉驚瀾。
口口聲聲說喜歡的人分明不是他,他從未說過,結果卻反倒是陷得深的人。武年自嘲地笑了笑,忽然很想立即離開鳳凰城,從此逃得遠遠的,永遠不再想起他來。
武年完全沒有考慮到,武夫人這樣周折部署,便是料準了葉驚瀾不會放他們離開。她將葉驚瀾的感情瞧得一清二楚,他反倒迷住了心眼。也是,他並不知道陳平曾正式登門拜訪過,也不曉得天大亮之後,喬木在他家中無意翻出大堆名貴禮品,當場嚇了好大一跳,轉身便又奔向官府去報案去了。這些玩意兒沒算價錢的,他可不能要,而且農戶有這些貴重東西肯定有問題。
話說喬木在官府奔波,將與武夫人的交易俱各向官府交代清楚,在當差官的詫異中返家去把東西拿來,不曾想遇見了前來與武夫人商榷的陳平,於是他又將事情說了一遍。本來喬木是不應說出武家母子的下落,只因現涉及官司,他也不得不說了。陳平則受驚不小,把情況悉數問明白了,他急忙怕撇下喬木往回跑,而葉驚瀾思索了一晚上,總算想出了兩全其美的好法子,他正在鳳歸來等陳平好訊息呢。
陳平幾乎毫不停頓地直奔到鳳歸來,連氣兒都未透上便先把事情告訴了葉驚瀾,葉驚瀾聞知武年不見了,頓時便沒了想法,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等到他又恢復意識時,自己已經光著襪底跑到大街上了,陳平正擔心地攔住他的去路,連聲喊著:“五爺,你冷靜點,冷靜點!你這是往哪兒去呀!”葉驚瀾捂著腦袋使勁兒去想,這才想起自己是誰,他開口想要吼話,結果發出的聲音卻是明顯在顫動:“我還能去哪,我去找武年!他跑什麼呀跑,我這還欠他十兩米錢沒還呢,你淨瞎說些什麼,回來我要你好看!我,我,我這就找他去!”說罷,粗魯地把陳平往邊上一推,撒了腿又要跑。陳平顧不得許多了,他低身橫掃一腳,將葉驚瀾掃倒在地,上去反剪他的雙臂鉗住,大聲叫著:“五爺!你冷靜些,武年跑不了的,你先冷靜下來!你連方向都弄錯了,上哪兒去找他!”
葉驚瀾面朝下方被摁趴在大街上,他完全不掙扎,也一聲不吭,僅是不斷地大口喘氣。周圍好多鄉親在駐足觀看,他們又不太敢靠近,三五個做伴兒議論,在猜測這武年是否欠了葉五很多銀兩,不過又聽葉五說還拖欠武年米錢。這大動靜傳進了鳳歸來,自家的夥計出來一看,一個個都驚得目瞪痴呆了,也不知這鬧的是哪出,就不好上前去幹涉。
自打出了上次的事,葉驚鴻便不願意再露臉兒,但他這回也不由得邁出大門,想不到會見到五哥被陳平打倒在大街上,腳下還光著襪底兒。“好你這個姓陳的,”他心頭頃刻有大火燃起,上前把小腰一叉,嚷嚷道:“你要造反嗎?你這對得起我爹孃嘛,我五哥好端端的,你作甚要打我五哥!”
連靴子都沒穿便瘋癲著要去尋人了,這也叫好端端?陳平費事去理睬這小祖宗,他維持著壓制的姿勢,又等了兩刻鍾,方才低聲問葉驚瀾:“五爺,冷靜了麼?”葉驚瀾這會也不喘了,他的呼吸逐漸穩定了下來,不怎麼用力地動了動手腳,沙啞道:“放開吧,我沒事了。”陳平這才放心了,鬆開他的手臂,將他扶了起身來。葉驚瀾的發冠散亂,一種全無溫度的冷靜表現在他臉上,葉驚鴻止住了吵鬧聲,衝過去抱住了他的大腿:“五哥,你怎麼了?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我去給你找大夫好不好?”不安地問著,小臉往他身上亂蹭。
葉驚瀾揉弄著小弟的頭髮,將他摟進懷裡,冷冷地瞥了四周的人群一眼,竟是抱起弟弟回了鳳歸來去了。剛才隨意掠過的視線,讓本是來湊熱鬧的人渾身都差點凍僵,心裡刮著一陣陣寒意。陳平先是向店裡的客人們道了歉,吩咐夥計送客關了大門,而後就進了書房,對葉驚瀾說道:“離開應該是武夫人的主意,她將房子賣給了蔣玉符的大舅子,姓喬的。他們今早不到卯時便走了,聽說是要去西碼頭乘船前往樂歌。”葉驚鴻愣了愣,五哥的心上人不見了,這下他聽明白了,他偷眼去看葉驚瀾,突然想起那日武年在馬車裡和他說的抱怨的話,心情登時涼了半截。他本能地往牆角縮排去。
“有沒有問是誰說的去樂歌?”葉驚瀾姿態閒散地靠著座椅,抱起了飼養的白貓,手指梳理著它的毛髮。貓兒乖巧地任由他撫摸,眼珠子轉溜了溜。陳平低下頭,卻暗中留意著他的舉動,回道:“有,問了,說是武夫人說的。”葉驚瀾點點頭,他的樣子鎮定自若,只有眼神幽深得如同墨染般,肯定道:“那他們就一定不會是去樂歌。”陳平也贊成這個看法,道:“嗯,不過還是派人去碼頭問問。另外再派人去問守城門計程車兵,也調遣幾人往四個方向去追,這樣他們肯定跑不了。”葉驚瀾對他的分派沒說什麼,只補充了一句:“在鳳凰內的市集貼懸賞告示,誰把武年給我翻出來,誰便來我鳳歸來領五百兩。”陳平默然了,仔細盯著他,試探著問:“五爺,那需要調動山莊的力量嗎?”
與先前的失控截然相反,葉驚瀾現在好似頗不以為意了,聽了陳平的話,他親切著捏玩白貓的肚皮,後來才微微笑了:“十天內找不到他,再動用這方面的人去給我找。”他說,以特別的悠柔腔調,每個字眼中都微帶一分血腥的滋味,“然後呀,把他找回來以後呢,我會好好疼愛他的,哎,我以後就打斷他的腿,看他還怎麼跑……”隨著他的話說出,他的手指慢慢滑到貓兒的後腿上,壓住它的腿骨輕柔按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