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6-04-01 20:13:00
伍員走後,又過了許久,獄卒領了幾個雜役,點燃囚室壁上油燈,搬進一張長凳,將飯菜一字鋪排開來,這次極其豐盛,有一大盆炮狗肉,一盤兔羹、一大碗肉醢蛋羹,配一小碗潔白的稻米飯,還有一耳杯燙熱的清酒,一個鮮甜橙,見到這樣的陣仗,鬼越心知肚明,是要送自己上路了。他也不暇多想,絕不肯做餓死鬼,狼吞虎嚥吃完。
飯畢,雜役們撤了長凳食具,又搬進一個大木浴桶來,傾倒進幾桶熱水,囚室內登時霧氣騰騰,又來了兩個兵卒,站在門首處,端著弩機對準鬼越,僕役們才為他除了鐐銬,讓他舒坦洗了一回。
洗完澡,獄卒問:“想穿什麼衣服上路?”
鬼越淡淡道:“還穿我自己那一身。”
獄卒為他拿來那身獵裝,他穿好自己的衣服,發現已經不見了龍身嬰孩的蹤跡,被重新戴上鐐銬,押了出來。
這是一個蒼白無血的清晨,天邊的日色被壓抑在寒霧之下,隱隱透出一抹似有還無的昏黃,即便這樣的天光,對鬼越來說,已覺得分外親切和藹。
在大隊楚軍王卒簇擁下,鬼越被換上枷鎖,也見到了羋姚,佳人只是青絲略見繚亂,雙眸微顯疲憊,依然靈動有神,對著鬼越莞爾一笑道:“能隨公子同赴黃泉,羋姚此生無憾矣。”衣袂飄飄,腰肢嫋娜,率先登上囚車。
鬼越點點頭笑道:“裡面吃飽喝足,外面洗刷乾淨,身邊還有美人兒陪伴,這樣上路,做美夢都夢不到,誰也別想跟我搶!”旁邊的眾獄卒低頭嗤笑,他手指挨個一指道:“你們笑什麼?這位可是當今新楚王的親侄女!你們大楚國的公主殿下!”說著自己爬上囚車。
日期:2016-04-05 21:25:00
囚車轔轔向前,二人被押向郢都鬧市,沿途許多郢都百姓駐足圍觀,跟了過來,不一時,來到一處開闊,是修門大集市,天南海北、三江五湖的商賈雲集在此販賣貨物,人頭攢動、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楚軍王卒開道,隊伍一路無阻,直接闖到修門下,將商販、百姓驅趕開,清理出一大圈空地,再將二人囚車拉到空地當中,嚴陣以待。
過不多時,隨著一陣黃鐘大呂聲響過,新一代楚王熊棄疾會同司馬伍奢、大夫費無極等擁立重臣出現在修門城樓,接受士庶軍民的山呼拜舞。
諸般禮畢,監刑官出班,一展手中竹簡高聲念道:“上神維德,吾王赤心,敕曰:羋姚、鬼越弒殺先王,罪大惡極,依天子禮法,按大楚刑律,當腰斬、車裂棄市!以正禮法之儀軌,以鑑社稷之元序!”念畢合上竹簡,喝道:“劊子手何在!驗明人犯正身!”
登時,偌大一座修門、鼎沸一片鬧市,沒有半點聲息,連街角犬隻、樹梢飛鳥也停了聒噪,只有半空裡陣陣朔風颳得嗚咽悽愴,一片蕭索肅殺之氣,籠蓋全場每一個人。
修門方向人群一讓,撞出一胖一瘦兩個凶神惡煞的紅衣劊子手來,各帶五個隨從,分別衝到二人囚車前,喝問道:“可是羋姚、鬼越!”
鬼越一揚眉道:“不是你鬼越小爺是誰?還不來磕頭!”
那瘦削的劊子手一指他道:“保你自己叫我爺爺!”
那高胖的劊子手一張鵝公嗓子,朝羋姚叫道:“你是我大楚王室血脈,不同常人,腰斬之刑,須剝光全身衣物,你是公主玉體,當眾袒露身體,有損王室威嚴。我王仁慈,下令用帷幔遮擋行刑!”
羋姚眉毛一挑,冷哼道:“假仁慈!”
瘦削劊子手豎起大拇指道:“我拿刀十七年,還從沒見過行刑之前像你們骨頭這麼硬的!放心,咱兄弟絕不手軟,好教世人知曉你們的名聲!”說話間,朝背後的隨從擺擺手,那十個隨從分作兩隊,五個去搬帷幔、腰斬臺、斧鉞,五個去牽來五頭壯碩雄健的牯牛。
兩隊人將羋姚、鬼越解下囚車,鬼越眼睜睜看著羋姚被拉到腰斬臺前跪下,兩個劊子手吩咐隨從搬來帷幔、腰斬臺、銅鉞等刑具,扯開帷幔將羋姚徐徐圈住,佳人悠然側過嬌顏,淡淡一笑,大聲道:“鬼越兄,待會見!”
鬼越心頭泛起一股莫可抑制的悲涼感,如此美好的羋姚,就要以這樣殘酷的方式凋謝了?一頷首間,羋姚已被帷幔完全遮住,等眾隨從退出帷幔,那高胖的劊子手才整了整腰胯繫帶,掀帷踏了進去。
日期:2016-04-05 21:30:00
那瘦削的劊子手朝他一笑道:“別急,你們一起上路!”一招手,幾個隨從將牯牛牽到鬼越四周站定,然後用手指粗的麻繩綁在牛後腿上,再開啟囚車,將鬼越拖下來,先去了腳鐐,將兩根麻繩繫結在雙腳腳踝上。
鬼越環目一掃,千萬雙眼睛同時注目自己,似乎都同時停住了呼吸,只覺人人面目呆滯無神,臉無血色,倒像是他們即將臨刑赴死一般,劊子手隨從又摘去他上身枷鎖,兩人抱一手,將麻繩系在手腕上,他整個人躺在地面,沒看見人群中不同方向,出現幾張相識的臉,一乘銅廂馬車停在集市牌樓下,小窗內探出伍員的臉;街角處的人海遠端,羋婧一身行腳男子打扮,抱劍當胸,月離護在她背後;酒肆二樓上,一人憑欄而立,俯瞰著刑場,卻是龐鳶。
脖子被套上了麻繩,鬼越渾然顧不得,只將眼睛看向羋姚所在的帷幔,裡面全無一絲聲息透出。
幾個隨從手持皮鞭站到一頭牯牛旁邊,一切準備已了,監刑官蒍越向熊棄疾請示畢,轉身揮手喝道:“行刑!”
只聽帷幔之中一聲高唱:“大江濁兮煙雨暗,王無道兮黎庶哀,鳳兮鳳兮勿戀塵埃……”聲音原本激越高亢,有如戰車突進,紫電出雲,忽轉淒厲慘烈,彷彿用盡了身上的力氣唱出,漸漸微弱,漸漸悄然無聲,此時青空裡竟洋洋灑灑下起雪來,一片一片墜入人群之中,落在鬼越的臉上,化為水滴,鬼越一時間沒有覺察到自己的熱淚已經濡溼了兩耳。
那劊子手走到鬼越面前,蹲了下來,手裡端著一個耳杯,湊下頭低聲道:“我代伍公子為你送行!”將耳杯送到他嘴邊,一股清酒香散到鼻中,鬼越緊閉雙唇,劊子手不由分說,只管將酒倒下,悉數從兩頰滑落,沒有一滴入口。
劊子手霍然起身,一揮手喝道:“車裂!動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