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停就在屋裡,自己練著腳步。聽見這一嗓子,他一抬頭,看見渣攻正站在門檻外,笑得溫和。
“鬱同志,”白建生說,“幾天沒見你了。”
他坐下來,閒扯了幾句家常,但心思不怎麼在家常上。杜雲停壓著腿,漫不經心地聽著,白建生憋了很久,終於把話頭拋了出來,“我聽支書說,你丟了東西?”
來了!
杜雲停的心就是一振奮,還有點小激動。
“是,”他說,“丟了根筆。”
白建生笑了笑,溫和地說:“聽支書說的那麼急,我還以為是什麼值錢東西。鬱知青怎麼對一根筆也這麼較真?”
鬱知青倒像是愣了愣,詫異地瞥著他。
“白同志怎麼這麼說?”
白建生說:“鬱知青不像我們,是這鄉土疙瘩里長大的。——咱們村的孩子,用的都還是爛筆頭,寫字都寫不好。鬱知青沒見過,他們過的不容易。”
杜雲停沒接這話頭,只靜靜地看著他。白建生也不覺得尷尬,自己接了下去,“可能有哪個孩子看見了,一時間犯糊塗,就拿走看看。鬱知青想想他們難處,也體諒體諒他們,何必死抓不放呢?”
杜雲停的眼微微眯起來,把白聖父的說辭重複一遍,“拿走看看?”
白建生說:“他們年紀小……”
“真有意思,”杜雲停打斷了他,“白建生同志說的這麼確定,我還以為你知道是誰拿的呢。”
白建生的眉毛擰了擰,隨即又若無其事伸展開。他笑笑,“我只是說說,怎麼可能知道是誰拿的。”
他坐不下去了,好像這凳子燙人,沒多大會兒就站起來,“鬱知青繼續忙。”
杜雲停把一條腿伸展開,壓了壓,喉嚨裡發出輕輕的一聲笑。
【走,】他站起身,對7777說,【咱們去找支書說道說道。】
7777沒懂。
【說道什麼?】
杜雲停沒理,徑直去了支書屋子,張嘴就說:“支書,我剛剛想起來,我那根鋼筆上,還刻了一個字……”
晚上,新的說法在村子裡頭傳開了。一個小孩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爹孃,他看見桂花她哥給她買的那支鋼筆上,也刻著一個字。
“不是桂花的桂,”他比劃著,“當時桂花還騙我們呢,我一看那個字就不是那麼寫的……”
他在紙上畫了畫,指給大人看。
“一個有什麼的有,再加上一個偏旁——”
大人裡頭有認識字的,點著那張紙,好像發現了什麼大秘密。
“這不就是鬱知青的姓嗎?”
他驚愕道:“難道還真是桂花那孩子拿的?”
記得這件事的小孩不止一個。他們回去告訴爹孃,爹孃在嘮嗑的時候也順嘴說一說,跟著瓜子皮兒一塊吐出來,訊息就跟長了腿的兔子一樣,躥的飛快。白建生的爹還不知道,正在村子東頭處理家長裡短、婆媳矛盾。
這家的老太太很刁,錢都在自己手裡握著,半分不給人。饒是這樣,還一個勁兒罵媳婦從他家偷東西,偷著往自己孃家送。
“心都長歪了,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臉……”
白建生的爹點點頭,教育這婦女不要貪錢,別總想著什麼東西都往孃家拿。婦女捂著臉,想反駁幾句,對方就拿孝道來壓,正哭的時候,忽然聽見旁邊有氣不過的她家親戚嚷嚷:“別說別人都跟說真的一樣,你自己家小孩偷東西你怎麼不說!”
白建生的爹吧嗒吧嗒抽著旱菸袋子,聽了這話,不樂意了。
他把菸袋子往腰裡一別,說:“老四,你怎麼總是說瞎話?”
“誰說瞎話?”女方親戚直冷笑,“大家都知道了。你家妞兒偷了人家鬱知青的鋼筆,還扯謊說是她哥買給她的——你要不信,就出去問問,看這村子裡還有誰不知道?”
他們忍了也不是一兩天了。這人早就不是村裡支書了,可偏偏還倚老賣老,沒事兒就好攪和進別人家家事裡頭,把自己那一套當政策一樣要求別人。
也就那些老人給他臉,像他們這種外來的,早就看不慣了。
這怎麼還能在村裡頭厲害這麼多年?
白建生他爹還真不信自家妞能去偷東西。可抬眼一看,周圍一群人居然都默不吭聲,誰也沒反駁。
他心中開始覺著不對頭了。
“你們是看著我妞偷了?”
一群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一個老人說:“看倒是沒親眼看見。可村子裡的娃娃都說了,親眼看見桂花拿鋼筆去學校的。上頭明明寫的是鬱知青的鬱,她還非說是秋字。……這不是騙人麼這不是?”
其他的人也跟著應和起來。
“是,我家二狗子也說看見了。”
“家裡幾個都瞧見了……”
“就是家裡娃娃說的,娃娃總不會騙人吧?”
“我看桂花這孩子,十有八九是真偷了人家東西……”
白建生的爹老臉掛不住了,連喝了好幾聲,才把這一陣竊竊私語壓下去。他虎著臉,說:“不可能的。我們桂花不是這種孩子,等我回去問問。”
他轉過身往家走,心卻撲騰撲騰直跳。
桂花到底是不是這種孩子?
白建生的爹把菸袋子捏緊了,眼底一片陰沉,像片驅不散的烏雲。
他很快就和兒子一塊上了門。上門時間是晚上,月黑風高,沒什麼人留意。
白建生敲敲門,讓杜雲停出來,“鬱涵同志,有些話想和你聊聊。”
他敲了半天,裡頭杜雲停卻沒什麼反應,不得不按著性子又問了一聲,“鬱涵同志?”
這回門開了。鬱涵汲著布鞋,模樣倒像是剛剛才睡醒,眼尾處一片殷紅。要是平常,白建生會覺得這一幕賞心悅目。畢竟這個小知青生的白,五官又秀氣,比起村子裡頭大多數的姑娘來都要生的好看。他又是喜歡這模樣的,看見就覺得舒服。
可這會兒,他卻沒什麼心思欣賞,只想著讓杜雲停出來,“有些事。”
杜雲停不走,站在門裡打了個哈欠。
“白同志有什麼事?就在這兒說吧。”
屋子裡還有個和杜雲停一起住的男知青,這會兒也醒著,正豎著耳朵聽兩個人說話。白建生心裡不舒服,怎麼也沒辦法在個旁人面前說這件事,“這是私事,還是出去吧。”
誰知對面的小知青居然挑挑眉,沒有答應的打算,反而稍稍瞪圓了眼,模樣有點詫異。
“我和白同志能有什麼私事要談?”他搖搖頭,“就不出去了。”
白建生平日裡的溫和顯些繃不住,咬著牙,看著另一個男知青。
偏偏那男知青也喜歡看熱鬧,半點沒有看顏色從這兒自己走的意思,反而往床頭一靠,伸長胳膊從兜裡抓了一把瓜子。
白建生的額角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