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似乎和他格格不入。
但她不覺得自己說錯了。
九闕不在百音閣的時日裡,顧笑之總能在西閣第八間的院子前看見喻殊。
濃重晦澀的夜色裡,她已說不清自己曾經多少次默默地注視他的背影,熟悉到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是他。
他站在那裡,一站就是許久,不知在想些什麼,像一座沉默的山,望著從他周身流淌過的水,隱忍而恆久。
顧笑之總覺得,此時的喻殊,與“傷心”這個詞很接近。
只不過他的傷心,比其他人的更加不動聲色。
不動聲色的傷心,是沒有出口的,只能積壓在心裡,變成更多的傷心。
隔著嫋嫋的霧氣,喻殊笑了一笑,將顧笑之的問題輕而易舉地繞了過去:
“顧笑之,鴛鴦譜不是這麼點的。”
顧笑之轉過身,將她曾經送給喻殊的那隻劍穗拋起,一刀劃破,紅線散落在地,就像芸芸眾生交錯又割裂的命運。
從此之後,顧笑之再也沒有找過喻殊。
整個百音閣中,明確知曉九闕細作身份的,除卻喻殊,只有晏遲與千瑟。
其他人都不見得與九闕有什麼明面上的過節,但也覺得這姑娘在喻殊身邊遲早是個禍害,反倒是與九闕有過節的顧笑之,是唯一想讓她回來的。
九闕幾乎被所有人刻意地遺忘了,只是誰都沒有想到,國舅府的人會半夜來百音閣傳信,而這封信上的內容,竟與九闕有關。
此時喻殊正巧在與晏遲議事,他將信讀罷,輕輕合上,丟到一旁,起身披了外袍便往外走。
晏遲意識到,他們對九闕刻意的、自我說服般的遺忘,是不堪一擊的。只要薄薄的一張紙,就能將豎起的屏障壓垮。
他在喻殊身後,將信捏在手中,揉作一團,咬著牙說:
“你若帶她回來,我真的會殺了她。”
喻殊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沉寂靜定:
“不需要你動手。”
喻殊這些年,有過許多揚鞭策馬的時刻。
有煙雨深巷桂子的幽香,也有蒼茫大漠、劍指天下的豪情萬丈,卻從未有哪一次,可與當下相比。
風聲入耳,馬蹄噠噠,從百音閣至五皇子府的這一路,分明嘈雜又悄無聲息,分明遙遠又咫尺之近。
他一路策馬,周圍的一切景象都是模糊的邊界,直到對面有一抹鮮豔的亮色撕開夜風的袍袖,明晃晃地向他奔來。
他立時拽緊韁繩,在他們錯身而過的那個剎那,伸出一隻手,精準無誤地扯住她的手臂,將她帶到自己的馬背上,順勢用袍子裹住按進懷裡。
九闕原本正不管不顧地伏在馬背上一路往前狂奔,由於太過匆忙,過程中跑丟了一隻鞋子都沒察覺到,如今被這麼一扯一拉,撞入熟悉的懷抱裡,整個人都還有些發懵。
但蓋在她頭上的衣服有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味道。
——還是來了啊。
她伸出雙臂,緊緊攬住他的腰。
他們有一種冥冥之中的默契,就像當初宿命的相遇,也像如今期然的重逢。
哪怕有無數個分岔口,他們也會在相同的時間,踏上相同的路。
不知過了多久,馬蹄聲漸弱,一路顛簸下來,九闕的五臟六腑都好像移了位。
她頭頂蓋著的袍子被喻殊一把拉開,喻殊盯著她的臉看了兩眼,竟頗嫌棄地嘖了一聲:
“你在逃荒?”
九闕知道自己的頭髮都亂糟糟地撲在臉上,嘴唇蒼白,形容憔悴,狼狽得不行,確實是半點風情也無。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喻殊再見到她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的。
她覺得委屈,又覺得好笑,攀住他的肩膀,湊上去在他下巴上狠狠啃了一口:
“你怎麼還是不會說些好聽的話?”
喻殊的手指穿過她髮間,幫她將凌亂的頭髮理順了些,他靜默了一會兒,才徐徐問道:
“回來了?”
九闕原先很討厭他這句話,還因此生過好幾次悶氣,她覺得她千辛萬苦地從外頭回來,他就說這種話,簡直沒有良心。
因為她每次出去,但凡遇到一些意外耽擱了幾天,再回到百音閣,喻殊總會這樣問,從來沒有變過。
時至今日她才忽然體會到他的心情。
他當初對她說的“我以為你不回來了”,並非是挖苦,而是一句難得的實話。
他從不找她,是因為他總以為她藉機跑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而她眼裡他的不聞不問、薄情寡義,其實是他的縱容與成全。
九闕張了張口,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將頭埋進他懷裡,哽咽著說:
“回來了。”
她揪著他的衣襟,因侵襲而來的淚意,肩膀不住地顫抖著。
喻殊的手慢慢撫過她的後背,他不太會安慰人,這個動作,由他做起來,竟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笨拙:
“九闕,你想好了,再做決定。”
“若你還有異心,我絕不會留你。”
九闕聽見他這話頓時不想哭了。她把眼淚蹭在他衣服上,用額頭抵住他的胸膛,用力地撞了一下:
“不勞閣主大人親自動手,我自我了斷行不行?”
喻殊又問:
“你想好了?”
“我沒想好還會逃出來找你?”喻殊難得這麼囉嗦,九闕恨不得伸手扯他的臉,“喻殊,我有時候真想把你的嘴巴給縫——”
她未說完的話,因他落下的吻,又吞嚥回腹中。
朦朧的混沌之中,她依稀聽見他說:
“我給過你許多離開的機會,這次最後一次。”
“你已經把它們都花光了。”
他的聲音在她耳畔,很輕,又很貼近,就像擦過的風。
可今夜的風,何以如此溫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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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媽禿頭,下章燉肉。
我燉肉很慢,催更請溫柔。
第四十二章破曉
此間夜幕低垂,星河燦爛。九闕鮮少在祁國見到這樣的景象,讓她隱隱綽綽地回想起西羌難得靜謐的夜空。
西羌落日時,也有瑰麗多彩的雲霞,夜晚時,也有一道繁星鋪築的天河,只是九闕當時沒心思去看這些,看得越多,越覺得自己渺小得如同天地間的微塵,飄忽無所依。
她不想被無情的命運和奔走的時間碾作齏粉,當她從五皇子府離開,縱馬奔逃的那一刻,也覺得自己像個亡命之徒。
她抬頭望著天空中的星辰,自己也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喻殊,你說我怎麼就跑出來找你了呢?如果你沒來,那我豈不是就真的要流落街頭,做個乞丐了?”
喻殊看了看她,語氣淡淡的,“你不是給薛國舅遞了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