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
為人下屬,應當時刻銘記自己忠於誰。是“他”,而非“他”的家族。這一點,李唯錯了;為社會官員,應當嚴守法紀,人命不是底線。這一點,李唯也錯了;為弱小長者,應該愛護照顧,最不濟,也不應是放任致死。這一點,李唯大錯特錯。
他太急於要學傅聞遠的冷漠,卻忽略了這人身上真實存在的、不搭調的溫柔。
不論這樁事件裡面受害人是誰,傅聞遠都不敢用他了。
這三天,寧書達守在ICU門口不敢睡覺,他躺在高階公寓的大床上,也整宿整宿地睡不著。
寧書達突然瘋牛一樣頂開手術中的大夫,搶了云溪抱在懷裡,又拿刀脅迫停車時滿身是血的樣子時時閃現在李唯眼前。
非常黑暗的一上午,權利的惡臭將他完全浸沒,在那一小時,他不像他自己——甚至不像個人,更像是權利的傀儡。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云溪是經我的手從福利院帶出來的,他……我不應該……我當時,我當時……”
傅聞遠將目光從云溪臉上挪開,沒再看一眼李唯,邊轉身走邊交待:“那就辛苦你好好守著,有情況及時聯絡。”
云溪的身份沒有遮掩,三天前,在凌都的救護車上,他輕的像只螞蟻,一根小拇指便能碾得他屍骨無存。三天後,就搖身一變,成了壓在市一心內全部專家教授心上的一塊頑石,位置要命,輕易觸碰不得。
可會診一輪又一輪地開,總是沒什麼行之有效的法子。
雪下了三天,終於停了。一線陽光從厚重烏雲背後刺出,然而風太徹骨,那絲暖意微不足道。
傅聞遠的車從大門開進去時,兩個警衛同時正槍敬禮。整齊響亮的“首長好”隔著車窗模模糊糊,讓人想起寧書達來。
他是寧家的老來子,被小皇帝一樣寵大的,這個稱呼在同齡人中尤其出名,連傅聞遠都有過耳聞,這人卻不知道怎麼在十幾歲上就跟江越凌攪在了一起。
事發時,已經頗有些無論如何拆散不了的架勢,大鬧一通,最後竟然是寧家先有了睜隻眼閉隻眼的態度。
那段時間,傅聞遠經常能見著寧書達。小孩兒才上高二,每天一放學,就穿著校服、揹著書包,跑來市政廳外面等江越凌。
他跟江越凌從臺階上往下走,寧書達就在下面一跳一跳地衝江越凌揮手,走到跟前又安靜了,紅著臉乖乖跟在江越凌後面,連叫聲“哥、二哥”,都低得像是蚊子叫。
但不清楚怎麼回事,江越凌卻突然結了婚,今年孩子都生了。
寧書達大鬧婚禮後去了軍校,三年裡,傅聞遠這還是第一次見他。
江越凌感情上的事,他不比別人多知道多少,只在一起喝過幾次酒。但看寧書達今天依然對江越凌避而不談的樣子,大概還不能算是完全的過去。
傅聞遠想著前事出了神,司機等候幾分鐘,降下隔板提醒他,“先生,到了。”
“好。”
傅聞遠的父親和大哥都在外地,回家早的話是二十九,晚就是年三十。其他兩個伯父不住老宅,也許是因為這個,傅聞遠上樓時,偌大的宅邸沒有一點聲響,只有空氣裡浮著的木頭積年的陳舊香氣,與似有若無的腐爛味道。
這座宅子時間太長,看似威嚴,實則內裡早已腐朽。很多過於古老的東西承受不住時代浪潮的衝擊,只能年年月月地躲在裡頭,不見天日。
傭人將他領到二樓茶室,傅聞遠的爺爺奶奶都在,老太太低著頭,傅明錚放下茶杯,用柺杖點了兩下地算作招呼,傅聞遠叫過“爺爺、奶奶”反手關門,才注意到靠窗還站著一個人。
“大哥。”
傅澤遠微抬下巴,“聞遠。”
茶室向陽,午時室內非常亮堂,暖氣開著,溼度和溫度都恰如其分,體感良好。
傅聞遠顧自坐下,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輕咂一口,道:“好茶。”
老太太板著臉,啪得一聲將茶杯朝桌上一摔,傅澤遠笑了聲,道:“你不用裝神弄鬼,有什麼話就直說。”
看樣子是老太太叫他回來當救兵,傅聞遠還沒怎麼,他們陣仗擺的倒大,於是沒忍住也笑了。
他抬手看了眼表,道:“不知道大哥回來,我十一點才從會上下來,這會兒是兩點,估計下午就要組織學習,得去,就不在家吃飯了。”
傅澤遠道:“二十八還不消停……李唯呢?”
傅聞遠轉過臉問老太太:“他沒跟您說?”
老太太嘆口氣,好像很無可奈何的樣子:“行了,當時說的也是帶一段時間,沒說要把他怎麼樣……你不想用就不用,但是說好,往後不許使絆子。”
傅聞遠搖搖頭,“我給他使什麼絆子?他今天離了我,不知哪天才能再碰到一塊兒,我就那麼閒?”
“我們李家那邊,現在也就他跟他哥,還能有點出挑。”沉默半晌,李錦姝老太太收起沒理的強勢,音調也降了,“這回其實怨我,你知道。”
“什麼你家我家,您看看,除了您,我身邊還要過誰塞來的人?”傅聞遠對長輩一向恭敬,從沒頂過一句、說過一句重話,“李唯今天打我這兒出去了,以後還是一樣,有力氣時候拉扯一把姓李的,我知道,您放心。”
老太太等著他回來興師問罪,然而一句兩句說下來,傅聞遠卻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態度也好,壓根不提云溪。
她憋不住了,問:“云溪呢?那天去了市一,現在怎麼樣了?”
傅聞遠卻道:“您還記得吧,阿姨來咱們家照顧我那年,才二十五,後來生了越凌,她顧不上給餵奶,越凌小時候才一直身體不好,這幾……”
“說這些幹什麼?我又沒有糊塗到那個地步,都記著。你對他們也夠好了吧,這些年不是寸寸步步都照應著嗎?不說別的,沒有你,他的凌都開不開的起來?”
傅聞遠拿溼毛巾慢慢擦手,傅澤遠接過話茬:“可人家開起來是為了賺錢,不是為了處理傅家李家孫家王家、隨便什麼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
“他是想著聞遠,所以一次次讓著,可往後老二離了這地兒,凌都攢了那麼多事兒,是不是第一個被人拿去開刀?要是阿姨知道了,是不是要恨死了姓傅的?我知道您有些七拐八拐的路子,可以前越凌那兒給您填埋了多少拋開不說,這是最後一回——奶奶,您聽我們兩句,別再牽線搭橋往凌都伸手,那兒姓江、不姓傅,不該管的事也別管。您年紀大了,世道,也真的不是三十年前的世道了。”
老太太被兩個人先挖坑再填土一通砸的臉紅了又白,手也發抖。最後只說:“這次我也真是沒辦法了,要是,要是真的……叫清遠怎麼辦?”
傅澤遠略過這問題,繼續說:“您剛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