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沒有帶侍衛,一是怕引人注目,而是因為羅渚說只要他陪著。
夜色之下,湖面平整如鏡,銀月倒懸,落在水淋淋的波光之上。
有些小童在放河燈,一邊笑嚷著,一邊蹲在岸邊,用手仔細護住了那一截小蠟燭,心裡許下了什麼隱秘的小願望,許是盼著阿爹阿孃能多給他們買些糖吃,還許是許願隔壁的阿牛別再欺負自己。
羅渚學著小童們的樣子,蹲下身,折了一個蓮花燈,點亮之後,閉著眼,嘴裡唸唸有詞,然後小心翼翼地把蓮花燈送入水裡,生怕燈還未入水就翻底,讓他這個願望直接被上天扼殺。
百里寄越怕他被來來往往的人給擠下去,不聲不響地站在他身邊,目光落在那蓮花燈上,神色顯得有些深邃。
大功告成,羅渚準備起身,可不知是他身體太虛弱,還是蹲久了乍一起來血液全流往大腦,他起身的那一瞬間,眼前發黑。
他沒站穩,腳底一軟竟往後栽倒。
百里寄越眼疾手快一手攥住他手腕,整個人也快步衝上去,給羅渚當了一個人形靠墊。
羅渚恍恍惚惚的,覺得自己手腕被一隻鐵鉗似的手攥得生疼,他“嘶”了一聲,待那股眩暈感散去,才一眼撞進百里寄越深潭似的眼。
百里寄越似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立即放開了羅渚的手腕。
羅渚卻見到了什麼希望似的,反手握住百里寄越的手,低聲詢問:“殿下,你知道我剛才許了什麼願嗎?”
百里寄越目光有些閃躲,道:“願望如果說出來就不靈了。”
“不靈就不靈吧,”羅渚一笑,“反正這個願望不管怎麼都不會實現的。”
百里寄越覺得自己的嗓子眼一陣發緊。
羅渚說:“我希望百里寄越他能答應跟我一起回玄月毒教。”
此話一出,兩人均是靜默了。
羅渚也覺得自己這願望荒謬到了極點,訕然一笑:“說出來說不出來,結果也都是一樣的。”
百里寄越卻覺得自己的心臟瞬間被一隻手扼住,那一剎那連呼吸進行得都有些艱難。
遠處的暖橘光芒璀璨而溫暖,月下靜謐而悠長,但羅渚知道,這些都跟他們兩個沒有關係。
但他還是不死心地問了:“殿下,我能親你一下嗎?”
百里寄越立即做出反應,掙開他的手,後退了一步。
羅渚的眼神在那一瞬間變得空茫,他失落地低下頭,隨後又抬起頭來,露出個勉強的笑:“哈哈……逗你的,我有點餓了,殿下你帶我回去吧,明天一早我師尊就來接我了。”
最後幾個字說出來的時候,他尾音帶上了些顫抖,明顯要哭。
百里寄越眼睛移向別處,道:“回宮吧,時候不早了,要吃藥了,不然你的身體撐不住。”
羅渚勉強扯開嘴角,“嗯”了一聲。
回宮的路靜默而漫長,偶爾有車伕的幾聲低斥,瀰漫在他兩人之間的氣氛尷尬而沉默。
羅渚幾乎一路上都在想,他跟百里寄越到底是怎麼走到了這一步,最後要分別的時刻來臨之際,他竟然連一點兩人之間的溫馨回憶都沒有。
除了最初在鬼哭林裡的那驚鴻一瞥。其他什麼都沒剩下。
羅渚寂寥地靠在車廂壁上,眼角微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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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渚一夜未眠,在晨光初起的時候,他推門走了出去。
百里寄越還在忙著批閱奏摺,羅渚想最後見他一面,吩咐小宦官領著自己去找他。
小宦官不敢違抗,畢竟這是安王殿下親自吩咐的要好生照顧的人。
羅渚在御書房找到了百里寄越。
百里寄越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朱墨滴在了奏摺上他都沒有發現。
“殿下……”羅渚輕聲喊。
百里寄越沒有反應。
羅渚又喊了一聲,百里寄越才恍然回神,抬頭與羅渚對上眼。
“殿下,我要走了,你能送送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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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並肩而行,沿著方磚向前走。
他們兩個似是極有默契,步子的頻率,大小都完全一致,而且他們誰都不願意先開口打破這要命的寂靜。
吳莫虞在宮門之外等著,百里寄越在出了後宮之後就不再走了。
羅渚疑惑地轉頭看他。
百里寄越:“願你以後前程似錦。”
羅渚深吸氣:“殿下,還沒到頭,你再送我一程吧。”
百里寄越沒有拒絕的理由,二話不說,繼續往前。
兩人默然無言,羅渚早上沒有服藥,臉色蒼白似紙,丹田處的劇痛又陰魂不散地找上了他。
羅渚自嘲一聲:“殿下,只要你說話,我現在可以立刻就留下來,不往前走了。”
百里寄越下意識抬頭看去,看見了巍峨聳立的宮門,外面等候著羅渚的師尊。
百里寄越知道羅渚在等著什麼,這也是羅渚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
不問
晨光刺破陰雲,利箭似的光帶著銳氣,刺入天地之間。但即使是這般光景,都沒有辦法拯救
他在等著他說:“留下來吧,我也心悅於你。”
百里寄越知道這話自己絕不該說,即使這是羅渚愛聽的。
面無表情:“你師尊還在等著你。”
羅渚低下頭,垂頭喪氣,眼中是難掩的失望。
百里寄越狠心不去看他。
羅渚苦笑:“殿下,那我走了。”
百里寄越看著他,羅渚雖說自己要走,但也始終都沒有動作。
百里寄越抿唇,從腰間解下一塊通透碧綠的翡翠,手握住玉佩,懸在二人之間。
“送你的。”
羅渚已經轉身欲走,在聽見百里寄越的聲音之後倏然轉身,眼裡那劇烈起伏的波瀾,最終在看見百里寄越一臉冰冷地握著一塊玉佩,笑了笑,道了聲謝,又轉回身去,朝那扇宮門走去。
只要出了這扇門,他們兩個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長山長,遠山遠,修真界和大殷的距離,永生永世地被無限拉長了。
羅渚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剋制著沒有回頭。
他怕他只要一回頭,就不想走了。
百里寄越是他喜歡上的第一個人,也將是最後一個,這般傷筋動骨,什麼都沒換來。
最終羅渚也沒接過那塊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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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渚一出宮門,正巧看見吳莫虞。
吳莫虞朝他身後望了望,沒看見百里寄越,才放下心來,看著羅渚煞白的臉,低不可察地嘆氣:“兔崽子……”
羅渚似乎是想笑,但心裡苦,身上疼,精神肉體雙重摺磨之下讓他過往的那種開朗與活潑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吳莫虞嘆氣:“走吧。”
羅渚沉默著,與吳莫虞一起上了靈船。
靈船飛起來的時候,羅渚忍不住趴到窗邊去看,他眼力很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