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歡,怎的不點燈?”語歡道:“準備睡了,就沒點。”春二爺把燭臺放在桌面上,幽幽的光,映著微凸的眼,說不出的可怖。老么是牡丹,老二是水母。同是一個爹孃生的,差距竟可如此之大。
兩人對望片刻,語歡不自在地把頭別過去:“二爺也早些睡吧。”春二爺道:“我聽你娘說過,你睡覺不老實,所以總要人照顧著,要不,二爺陪你?”語歡搖搖頭:“不了不了,自家敗後,語歡一直都是獨寢,還不大習慣和別人擠了。”春二爺道:“那我陪你聊聊。”
語歡不好拒絕,只得點頭。春二爺道:“我爹還在世的時候,曾給我說過一個故事:從前,一群獵人去山上狩獵,遇到一匹狼,射箭殺之。那條狼猝不及防,後腿被射中。獵人們開始追殺,狼開始跑。跑著跑著,距離越來越小,狼就要被抓住了。這時,它想了一個辦法,成功逃脫了獵人的追捕,你猜猜,它做了什麼事?”語歡想了想道:“咬了獵人?”春二爺笑道:“一隻受傷的狼,如何與一群獵人搏鬥?”語歡蹙眉道:“倒也是。那它做了什麼?”
春二爺道:“它咬斷了自己的腿。”語歡忍不住嘆道:“那又何苦!”春二爺道:“若那時,它不扔腿,就要扔命。”語歡一怔,無言以對。
春二爺道:“這故事還沒完。一年後,那群獵人照常上山打獵,結果被一大窩野狼撲中,撕成肉醬,當了午餐。站在山頂上的狼王只有三條腿,可它吃肉,吃得最香。”
語歡心驚,喃喃道:“好殘忍的一個故事。”春二爺笑道:“是,殘忍。但是更加現實,不是麼。”語歡沒牙沒口,傻愣著。春二爺端起燭臺,想了想又放下,敲敲燭臺:“想當初,我連這玩意都買不起。我發家就靠這故事。”又拍拍語歡的肩:“我先睡去,你也早歇息了。”
語歡看著那燭臺,騰騰兀兀。最後吹了燈,蜷縮在床,一宿無眠。
第十四章 狡童
只有修橋鋪路,沒有斷橋絕路。這是春二爺的座右銘,也是他的口頭禪。一些時日過去了,春二爺天天在語歡耳朵旁念這句話,念得語歡搓手跺腳,只好用澆花以洩憤。未料到澆花也澆不暢快,在園子裡走一圈,春小爺施施而來,龍姿鳳採。
語歡一邊抖著噴水壺,一邊笑道:“松兒,有何貴事?”春松道:“你倒是事無鉅細。”語歡道:“管山吃山,管水吃水麼。”春松道:“我不和你胡扯,陪我上街去。”語歡道:“我是園丁,不是書童。”春松驢臉瓜搭:“叫你去就去,少不了銀子。”語歡放下噴水壺:“小渾家的錢,相公怎敢收?”春松道:“少跟我唇三口四,滾走!”
語歡喜容可掬地伸出手,一爪子勾住春松的小腰板,往身上一帶,指了指門口:“娘子,走吧。”春松回一爪子,打下語歡的手,飛速走了幾步,走完後又回頭道:“咦?你竟沒有強來,真難得。”語歡心中一涼,明知道手上無傷,卻仍忍不住將雙手藏在背後,強笑道:“怎麼?你還希望我強來不成?”春松又使力哼了一聲,徑自走出去。
見他走遠了,語歡伸出雙手,用勁全力握了一下,軟塌塌的,真是捆雞都難。腦中又一次浮現杭州經歷的種種……閉上眼,晃晃腦袋,跟著出去。
與春小爺走上一段,語歡彷彿看到了從前的日子。是個人,都會對春小爺臻臻至至,溜鬚拍馬。上馬一提金,下馬一提銀,那真的叫風光無極限。
認出語歡的人不少,因著春松的關係,態度也還算和藹。只是與以往不同,無人會將目光先停在他身上。那些以前見他就狂捧鮮花的人,看他的目光,多少都有點歧視和同情。歧視也就罷了,語歡最討厭的,就是同情的目光。寄人簷下的感覺,他算是體會到了。
趁著別人在與春松攀談之際,語歡開溜。獨自一人走一段,心情舒坦許多。但凡想到身上穿的衣服是別人的,用的銀子也是別人的,那感覺,就跟吃蘋果吃出半條蟲子似的。
走著走著,路過一棟高樓,奄忽聽到街邊傳來敲鑼打鼓聲,人群喝彩聲。語歡走近一看,發現黑壓壓的人頭,集體朝著那高樓上看。
飛簷反宇,釘頭磷磷,大紅緞子綁了整個屋,還繫上朵大紅花,土拉八幾。大紅房子上站個姑娘,相貌湊合,算是眉清目秀,大凡及得上仙仙的四分之一。姑娘穿著件大紅袍子,木佬佬俗不可醫。這都算了,手中竟還捧著團大紅球,真是土到人神共憤。
語歡心中暗叫一聲格老子,婚姻大事,怎能如此草率?他這輩子最聽不得招親二字,更見不得有人招親。以前,語歡一看到拋繡球招親,就會去妓院找人來接。杭州城這些個年都無人拋繡球,就因為幾個有錢人家的小姐,統統嫁了鱉爪龜公。
復小敝腸,存心不良,健步如飛,走近紅房。
遇一家丁,家丁攔路,問其故,曰:無請帖者與狗,不得進入。
他外公外婆的鶻突帳客作兒,天打五雷轟,肉眼無珠!蘇州人都一個狗脾氣!
語歡惱了,想要強行進入。那家丁總算給了點情面,說你報上身家姓名,就替你捎個信兒問問,或許可以通融。語歡說,我叫李語歡。
家丁說,一年前你要來這裡,改姓復,繡球不拋了,小姐直接讓你抱走。
語歡氣湧如山,你那醜小姐,復小少爺我還看不上呢!孃的,這就是人嫌狗不待見!少爺我不娶了總成?翻了個白眼珠子,轉身就走。家丁無意挽留。
就在這時,來了個人。玉砌的臉,柳彎的眉,腰間的玉墜兒敲得叮噹響,只重衣衫不重人的家丁眼睛開始發亮。玉人兒無視家丁,走過來倆眼一橫語歡:“我找你老久,別瞎逛。”
語歡還未接話,家丁便插嘴道:“咱們家額骨頭碰天花板叻,竟碰上春小爺,哎呀呀,快進快進。”春小爺不正眼瞅他,翹著嘴皮道:“你拿什麼來讓我進啊?美女?銀子?”
家丁呆了。
“你家那小姐,能配得上我?滾到你那村旮旯拋繡球去。”春小爺一語定江山,“語歡,你格欣賞水平越來越臭,這檔次的都要?小爺我給你找十個一百個。”
這時,走出來箇中年男子,那眉眼,那俗氣,一看便知道是小姐的老爹。中年男子給春小爺打了招呼,又對語歡笑道:“敢問,閣下可是復小公子?”語歡一怔,沒有說話。春松道:“劉老爺子,你自個兒回去管你女兒拋繡球,小爺我路過這裡,你都要拱出來說幾句。”
劉老爺子笑道:“春小爺和復小公子的事,我多少知道一點。復小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