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這場雨究竟要何時才停…。
近晚時候,陰霾曇天,連著好幾天的大雨現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莫四娘只好匆匆結束小生意,推著餅車趕忙回家。一路上,原本還算繁榮的安益鎮街道,早就沒了以往商販喊叫的人氣,幾個跟莫四娘擦身而過的街坊鄰居也是各自拿東西護著頭,沒時間寒暄。
待經過一座小廟,莫四娘眼角瞥到廟內靜謐無人,不由得皺起眉,雖說這間廟平日就不算是香火鼎盛,但沒人燒香可就看不過去了。
五年前甫嫁來這裡之初,病弱的丈夫勉強撐著身子,帶莫四娘來此處拜祭祈福,希望幼年落下的病根能安然痊癒──好給新娘子幸福──雖然最後只換求兩年壽命,年紀輕輕就去了,留下個更年輕的十八歲嬌妻,但那日丈夫的誓言清楚地刻在莫四娘心裡。
即使原先嫁入莫家只為了沖喜,她確實是嫁了個無話可說的良人。
後來,只要莫四娘有空,總會帶著水果或自家燒餅來這間廟拜拜,所以現在看到香爐上連根香也沒有,實在讓她無法忍受。
把餅車放在廟門,她一邊擰著能滴水的衣襬,一邊將凌亂的發稍作整理,覺得如此模樣在神明面前已算合格後,便拿了三炷香站在佛像前。廟外已是雷電交加,雨聲轟然,她卻靜心虔誠,闔眼跪拜,一如以往。
莫四娘長得並不難看,清澈明亮的眼瞳、挺立的俏鼻和略豐的紅唇,看起來女人味十足,伶俐的手腳、勤勞刻苦的性子更讓她成為持家好媳婦榜上永遠的翹楚。因此,當初守寡不滿一年,鎮上好事的大嬸、想為自家兒子討房賢妻的大叔、飽暖思□急著納妾的地富…一些對別人家事過於熱衷的左鄰右舍,三天兩頭就會到莫四娘餅攤旁閒晃,想為她再找個好人家嫁過去,總比拋頭露面賣餅強。
莫四娘對此的策略就是顧左右而言他,笑著打迷糊戰,順便讓那些人在走前買幾塊餅增加點生意,畢竟好脾氣地聽他們嘮叨完了,沒道理不要求對方做些補償。
到如今,已經二十一歲的莫四娘,不僅燒餅攤賣出了口碑,每日除自給自食還能省點錢下來,那些三姑六婆叔叔伯伯也不再來攤子旁說媒。十六歲嫁人、十八歲守寡的她,再怎麼勤勉持家到二十幾歲的現在,倒也失去當正經人家媳婦的價值。
如此,日子回到平淡與平靜。
莫四娘睜開眼睛,望著佛像慈祥帶笑的容貌,心裡忽然有些忐忑。或許是暴雨肆虐的緣故吧……她嘆了口氣,起身插香,最後再用手拜了拜,毫不眷戀地踏出廟門。
她沒了丈夫,當初幾乎是把她賣給莫家的鄉里孃家也不可能回去,回去了真的要被逼著改嫁。她也沒有孩子,回到家獨自面對安靜,有時會讓人想哭──難道她註定了要一個人走完這一生嗎?
我是怎麼了?想這些做什麼?莫四娘自嘲地搖搖頭,托起餅車,一邊在心裡安慰自己這樣還算是好的,丈夫莫懷憂去世後,至少留了一筆錢讓她使用,要是換做其它情況,莫四娘肯定只能聽天由命、依附他人。
「──嗚哇!」
莫四娘忽地尖叫出聲。
在她發愣胡思亂想時,一隻手竄到眼前,牢牢抓住餅車的推杆。
那隻手滿是汙垢,指甲沾滿泥土,青與白相間的袖子破爛得緊,血汙遍佈,怵目驚心。
她趕忙蹲下檢視,發現有個姑娘虛弱地靠在車旁,對方長至腰際的發沒有簪子飾物盤起,全數落在身後和臉前,看不清面容卻能見一張嘴無聲開闔,不知道在說什麼,簡直比女鬼還嚇人!
「姑娘、這位姑娘!妳怎麼了?!」
「…救我…」青衣的姑娘用僅剩力氣抬起左手,抓住莫四孃的胳膊。「我不能…死在這兒………」
說完這句,左手垂下,衣服留有一輪清晰的血手印。
「姑娘,妳撐住,可不要睡著!」眼下四周已經沒人路過,莫四娘只好把她背在身後,丟下餅車就往鎮上唯一一家醫館跑去。
雖說莫四娘習慣粗活,要背起一名瘦弱小姐並非難事,但大雨磅礡、背上的人漸感失溫,使她一顆心七上八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很快就氣喘如牛、幾乎吸不上空氣。 最後,莫四娘腳步轉了個彎,決定先把人帶回家。一來,家比醫館近,她一個人從家跑去醫館所費的時間比揹著人去還要快,二來,不先想辦法暖一暖這姑娘的身子,恐怕也熬不過之後的什麼治療了。
回到家後,讓昏迷的人坐在床鋪,莫四娘趕緊為她脫下衣服,再拿隨手找得到的乾淨布料擦拭溼漉漉的身體,但這一擦可不得了。
莫四娘沒料到,把頭髮撥往後方、露出真實樣貌的這位姑娘,居然生得極是好看。儘管臉上尚殘留難洗的黑泥和血漬,無血色的蒼白容顏也褪不盡那天生的端麗秀色,更有甚者,此時緊蹙黛眉、難忍苦痛的柔弱之姿,任何人也是我見猶憐,哪裡狠心對她下如此毒手?
除了身體各處大大小小的刀傷擦傷以外,最大的傷勢應該就是背部這一刀,約莫十來寸,在人家小姑娘細緻的背肌疵牙裂嘴的,被汙泥和雨水浸溼,紅腫泛膿,好不嚇人。莫四娘一輩子也沒見過這等血腥陣仗,不禁吞下好幾口口水,想壓抑胃部快要翻攪而出的東西。
「姑娘、姑娘?妳聽得到我說話嗎?」莫四娘拿了家裡全部棉被、衣服、留著新年做衣的料子裹著床上那人發抖的身子。「我知道妳現在很痛苦,但妳千萬要醒著,一旦睡了可就起不來了啊!」
「……我、不能、不能死在這兒……」吃力地睜開眼,那姑娘緊咬下唇,強烈的自尊心讓她不願發出半句哀號。
「對、對、就是這樣!妳別闔上眼!要撐住!我馬上去幫妳找大夫過來!」莫四娘喜出望外,趕緊在一旁的小火爐生著炭。為了讓姑娘保持清醒,她又問了句:「姑娘,妳叫什麼名字?」
「…花、」聽到對方扯著嘶啞的嗓子回答:「花……花……」
「花花?」莫四娘挑起眉,這名字也算適合她的花容月貌。
「……水……」
「好、妳等等,我馬上拿水給妳!」生好了火,除了床鋪和梳妝檯、衣櫃和小桌子以外,再也沒其它雜物的房內,很快便暖和了起來。莫四娘滿意地用手背擦掉額上汗水,轉頭看向她,卻見對方又閉起眼睛,一副快去了的樣子。「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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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斷完畢後,老大夫拿了包藥給莫四娘,囑咐從現在開始到明日,每一個時辰就要讓傷者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