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得眼睛都紅了，狠狠瞪著她。

屋裡那麼髒！鋪蓋這麼髒！

她全都看見了！

“誰叫你進去的！誰叫你動我東西！”

“你以為你是誰，能隨隨便便進我屋？”

“朋友了不起嗎？從今天起，我們不是朋友了！”

他氣得厲害，腦子裡嗡嗡的，血液激烈地衝刷著血管，根本聽不清自己喊了什麼。

他只覺得羞惱，憤怒，恨不得時光倒流，在她進屋之前就攔住她。

冷靜下來後，他聽到院子裡迴盪著的憤怒的聲音，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去。

宋瑩瑩睜大眼睛，驚訝又憤怒地看著他。

她沒經過他允許就進了他屋裡，是不太好，可他也太小題大做了吧？

還那麼粗魯！

她怒視著他，就見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底甚至浮起了驚惶。

六子此時渾身發冷。他心裡想，她一定氣壞了吧？她以後都不會理他了吧？可是，是他自己先說不做朋友的。

他張了張嘴，然而喉嚨裡發澀，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想向她道歉，說他不是那個意思，他並不是有心的，他只是……

良久，他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垂下眼睛，將竹竿往地上一扔，轉身進了屋。

背影瘦小又單薄，透著濃濃的孤寂。

宋瑩瑩滿心的怒氣，都變成了無可奈何。

他都哭了，她還能怎麼辦？她又不是真的十歲的小孩。

她想起他黑漆漆的眼珠，晃動著晶瑩的淚光，卻又倔強地不肯哭出來。又可憐，又可愛，怎麼還生得起氣來？

一手捏了鼻子，又撿起竹竿，再次抽打起鋪蓋。

“砰砰”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走進屋裡，六子終於沒忍住，眼淚跟湧泉似的往下滾，一下子就打溼了整張臉。他心裡難過得不行，死死咬著手指，不讓自己哭出聲。他恨自己，恨自己的倔強，一句軟話都說不出，明明是他做錯了。

然而聽到外頭傳來“砰砰”的聲音，不由得愣住了。她……她沒走？

幾乎是一瞬間，他抹掉眼淚，趴在門縫上往外看起來。

就見宋瑩瑩捏著鼻子，皺著眉頭，明顯是嫌棄的樣子，把鋪蓋抽打得灰土飛揚。

她既然嫌棄，為什麼還要做？

六子皺起眉頭，想不明白。然而心裡油然生出高興，她沒走，他是不是還有機會？

一股微弱的勇氣在心底升起。他想，如果他現在衝出去向她道歉，她會原諒他嗎？

六子心裡一陣忐忑。

吸了吸鼻子，他將眼淚一擦，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他不是膽小鬼。既然說錯了話，他就道歉。不就是服軟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走了出去。在離宋瑩瑩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停下了。

“你，你怎麼沒走？”他攥了攥手指，聲音因為過度緊張而繃得緊緊的，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

宋瑩瑩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沒有回頭：“等會兒就走。”

六子沒說話。

片刻後，他忽然衝了過來，一把抓住她手裡的竹竿，迫得她停下來。他直直看著她，臉上一片緊張之色，大聲道：“對不起！”

宋瑩瑩挑了挑眉，頗有些意外。

這小子嘴硬得很，才發了脾氣，居然肯道歉？

“哦。”她點點頭，沒難為他，“既然你回來了，就自己敲吧。”

她鬆開手，讓他拿著竹竿。自己甩了甩胳膊，放鬆著痠疼的肌肉。

六子呆呆地看著她：“你，你不生氣嗎？”

“多大點事？生什麼氣。”宋瑩瑩搖了搖頭。

生氣也不能說啊！不然還要哄他！還是放過他吧，他已經夠難受的了。

六子吸了吸鼻子，低下頭。

他握緊竹竿，轉過身，自己抽打起髒兮兮地鋪蓋。

像是要抽打那個過去不知道拆洗鋪蓋的自己，也像是要抽打剛才那個胡亂發脾氣的自己。

他沒想到，她這麼寬容。他那麼過分，她居然不生氣。愈發覺得自己討厭起來。

他打得特別重，灰土一下子飛起很高，宋瑩瑩忙退開幾步，捏著鼻子道：“你小點力氣！還有，捏著鼻子，不然一會兒要嗆到的！打噴嚏可不好受的！”

六子動作一頓。他猶豫了下，慢慢回身：“你剛剛捏著鼻子，是因為不想嗆到？”

“是啊。”宋瑩瑩點著頭道，又補充一句：“還因為很臭。”

六子：“……”

黑著臉，轉過身，輕輕抽打起被子。

這次打的是宋瑩瑩。

讓她壞！讓她氣人！抽她！

“力氣這麼小，怎麼打得松棉絮啊？”宋瑩瑩又逗他，“唉，年紀小就是幹不了活。還是給我吧，我來打？”

六子黑著臉，狠狠瞪她一眼。

打了一會兒，差不多了，六子收了手。

他這會兒情緒已經平復很多了。雖然被她看到自己的邋遢，非常的難堪。但是看都看了，時光又不能倒流，他也接受了。

他抱起被他胡亂丟地上的罐子，蚯蚓已經跑出來一些，有的還鑽進土裡去了，他把鑽到一半的揪了出來，又丟回罐子裡，然後蓋好蓋子。走到宋瑩瑩跟前，遞給她。

“你剛剛，為什麼不生氣？”他低著頭，不敢看她，小聲說道：“我脾氣那麼壞，不覺得討厭嗎？”

他今天梳了頭髮，還用了她送他的髮帶。雖然綁得不是很整齊，但是看得出來他很用心了。

再看他的耳朵後面也白白淨淨的，脖子也是白白淨淨的，好像衣裳也乾乾淨淨的，宋瑩瑩的心情一陣大好。

拾掇得這麼幹淨，小朋友還是很有誠意交朋友的嘛！

“你又不是故意的。”她沒逗他，很認真地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那樣說的，你那是氣話，而氣話很多時候是當不得真的，所以我不生氣。”

六子呆了一下。

彷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知道？”他聽到自己說。但是好像又沒說，因為那聲音太輕了，輕的好像是他心裡的話。

宋瑩瑩笑著點頭：“我知道啊。”

六子的嘴角彎了起來。

她知道。她都知道。他沒說出口的話，她也是知道的。

胸腔中彷彿有什麼東西，洶湧，澎湃，激烈地跳動。

他聽到有什麼碎裂的聲音，好像是包裹在心上的泥殼，因為不堪重負而碎掉了。露出裡面鮮紅的，滾燙的，柔軟的心臟。

他覺得眼眶有點溼，然而眨了眨眼，卻並沒有霧氣。

他抬頭看日頭，明晃晃的，那麼耀眼。

“我在你桌上留了果子，你記得吃。”宋瑩瑩覺得鼻子癢癢的，大概還是吸入了太多灰塵，她揉了揉鼻子，對他揮手，“回頭再找你玩啊。”

六子目送她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