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頭看著坑坑窪窪又泥濘的道路,腦子裡浮現出一座座高樓大廈來。
“我覺得……”鍾秀扭頭看向耿浩,認真的臉上緩緩露出笑意,是對現在生活的滿足,“真正的理想和歸宿,或許是,無論你怎麼選擇人生的道路,無論想幹什麼,都不曾放棄過的那個念頭,哪怕它微不足道。”
耿浩對此半懂半不懂,只是好好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人生歷程,真的有這麼一個念頭,是他一直沒放下的嗎?
“我之前的理想是去大城市當教師,開闊眼界過上富裕的生活。與此同時,我也一直告訴自己,等掙了錢,就在莫村這裡蓋一棟小別墅,等老了就回來養老,到時候就把自己漲過的見識告訴村裡的人。大學四年,也一直想著,要多掙錢,捐給村子,讓村子也變得和城市一樣好看,生活也和城市一樣充滿便利。這些小念頭,就是我一直堅持的,但是沒注意到過的。”
鍾秀輕輕訴說著自己當初的心歷路程,嘴角淺淺彎起。
“直到畢業時,我開始懷疑自己的理想的時候,才發現,我更想要的是回村建設。現在每天雖然很忙,為了解決村子的一些問題,跑上跑下的很累,但是看見村子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我就知道自己離夢想更近了一步,雖是痛並快樂著?”
耿浩有些豔羨鍾秀來,羨慕她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真正歸宿,明確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你說的很有道理,我也好好想想。”
“你畢業了為什麼突然來支教?”鍾秀突然問耿浩。
耿浩毫不猶豫道:“因為遇到了點事,室友突然提到學校有支教計劃,想起自己一直想支教。先支教還能找工作,但先找工作的話就不一定能有機會支教了。畢竟,錢是賺不完的,成為了上班族應該是永遠覺得忙,覺得騰不出時間。深思熟慮後,就報了名。覺得如果人生不支教一次,臨死也會遺憾。”
鍾秀眸子亮了亮,道:“支教的願望是什麼?”這個問題,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問耿浩,但現在這種情況下,還想再問耿浩一次。
耿浩再次脫口而出:“希望有人能跟我一樣,在支教老師的影響下,改變自己的人生。”這句話,他已經說到嘴皮子都爛了,說出來都生怕鍾秀會覺得厭煩,他已經不記得第幾次跟鍾秀說這句話了。但是隻要被問到這個問題,這就是他唯一的答案,他再找不出第二個答案來。
鍾秀瞭然,瞧著耿浩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那你來支教後,高興嗎?”
“當老師比想象中難。”耿浩不可置否。但當第一次順利上完課,當看到張大飛在周餘的帶領下好好學習,當看到前陣子的英語熱,當看到中秋節的燈籠,當看到莫南不斷靠著自己的行動實踐承諾……
他是高興的。這也是不可置否的。
“我覺得,你挺清楚的。”鍾秀雙手交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培養出一批批優秀的學生,不也是個有用的人?”
耿浩明白了她的意思,腦子還是下意識地想否決這個說法,咧嘴道:“培養一批批優秀的學生,這種話是不是太大了?我連自己都掌控不了,怎麼承擔的起別人的人生?”
“那做有用的人,這種話也蠻大的。”鍾秀反駁回去。
“我承認,在這兒支教,我看到自己的進步,看到學生的變化,是很高興的。但是,這只是完成一個小心願的滿足。”耿浩極力狡辯,腦子還在一遍遍告訴自己,他現在已經完成了心願,時間一到,他就可以直接走了。他要去大城市,去大公司,當翻譯,成為優秀的人才!
鍾秀凝視著他,目光裡充滿了不相信,很是敷衍地點了點頭,也不再爭辯,繼續往前走著。耿浩跟在旁邊,動用手勢想跟鍾秀證明自己的話的堅定性,不知道是要說服鍾秀還是要說服自己,最終只是問了一句:“你懂嗎?”
“嗯,我懂。”鍾秀很是認真地向他點頭。可耿浩還是感覺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不信任和敷衍,內心不自覺地有些焦躁,有點想開辯論會,但面對鍾秀雲淡風輕的樣子,憋了半天還是無奈地敗下陣,心裡是無盡的失望,還有點空落落的,只是輕輕地說了句,“你不懂。”
“你自己都不懂自己,還想讓別人懂,也太難了。”鍾秀語調輕快,帶著調侃的氛圍,“想不通就別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到家了,我都問到我姐做的飯菜的香味兒了。”
耿浩一抬頭,醒目的紅房子就在眼前,飯菜香也悄無聲息地飄進他的鼻子裡,慢慢地鑽進他的身子裡,一點點治癒他失落的心扉。鍾靈大姐做的飯,果然是有種與眾不同的魔力。
冬至過後是週一,早上第一節課,二年級是語文自習課,黃校長當時去教室偷瞄他們的自習情況,無意間看見莫南在催莫喜寫作業,覺得十分好奇,就多看了兩眼。
“這麼簡單的字,我都會你不會?”莫南趴在莫喜的桌子邊,很是生氣,紅著臉掙著脖子責罵莫喜,說話嘴裡跟有燒蘿蔔一樣,“你這都不會,現在還不寫,考試又考零蛋怎麼辦?你考不及格,耿老師就會生氣,就會走了,如果耿老師走,就都是你的問題!”
莫喜一聽,腦袋埋得更深,眼淚吧嗒就掉了下來。
黃校長先花了十分鐘,聽寫了幾個漢字,又花了幾分鐘給他們現場改完,讓他們把寫錯的每個字罰寫二十遍。莫喜就只寫了幾個,還全錯,所以聽寫的所有字都罰寫。
莫南聽說了之後,時不時就盯著莫喜的情況,看他又抱著本子走神,一個字不寫,莫南騰地就火大,催促莫喜趕緊寫。莫喜怯怯應了,拿起筆顫顫巍巍地寫,照著抄還能寫錯,就一遍遍地擦,幾遍來回,本子都給擦破了。莫南更加生氣,直接就罵起莫喜蠢笨。
“哭啥你哭?翻一頁趕緊寫。”莫南瞪著莫喜,兇巴巴地說。莫南長得很奶油小生,平時很少兇人,都是耍賴,如今兇起來也不可怕,就著他弱弱的身子骨,就是一個紙老虎。但這一點也不影響莫南的霸道以及他說話難聽的欠揍。
“耿老師啥時候說莫喜考不及格就走了?”莫遠成耳尖,板著一張小人臉就問莫南。其他正在說鬧的學生也都看向莫南。莫南平時也不跟他們打交道,現在也懶得跟他們多說,就只是說了句,“耿老師說了,如果我們期末考試都考好,他就留下來,繼續給咱們當老師。如果我們考不好,他明年就不來了。”
“對,俺昨天也聽見了。”昨天在場的幾個娃也紛紛出來作證明。黃校長偷偷站在外面,聽著他們這話,心思一陣波動,一時忘記及時進去解決莫南欺負人的事兒。因為莫遠成已經先一步幫忙解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