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王劉佑生乃高皇帝長子,其母不過是高祖未發家時私媾的一寡婦耳,娶得郭氏女後得以平步青雲,他便將寡婦連同這私生子女一併棄在了鄉野,彼時大秦橫掃六國而統,卻不想始皇帝崩後天下又亂了。
也是時勢造英雄,一介草莽的劉家郎竟在亂世中打下了大漢江山,晚年稱帝后,難得憶起昔日鄉野的寡婦與長子,不顧郭氏阻攔,將人接入了宮中,母廉氏得封上嬪位列夫人,長子賜荊地為王,長女又封定陶公主,倒叫眾人皆贊皇帝感念舊情之舉。
待高祖山陵崩後,未能享得幾年榮華的廉夫人便被郭太后賜以活殉,新寡的定陶長公主也被送往了匈奴和親,而荊王本娶屈氏女為王后,夫妻和睦,嫡出兩子尚幼,郭太后為掌控荊地,便將屈王后及所出長子賜死,另將郭氏女嫁至荊國為後。
“荊王此亂怕是忍謀了許多年,真是……”莞娘嘆著,也說不得誰對誰錯,這些天下皆知的舊事,想想便是悚然。
景姮默然看著江面上擠塞的大船小舟,定陶長公主亡故在了匈奴,後來曹皇后才復將劉漪做公主出塞和親,嫁給了能做她祖父年歲的陟髑大單于。
莫說劉烈會恨了,連景姮也難過,她在鄧王后宮中見過表姊出嫁前留下的畫像,韶華美人姿容嫻麗,出塞時才十八歲……
來往船隻太密,說話聲在風中格外清晰。
據說荊王起反的當夜,便將嫁來荊國十四年的郭王后及她所出的子女全部殺以祭軍旗,分屍後,屍身皆懸於城垣上,而人頭全部送去了長安,駭人聽聞。
莞娘聽得,忍不住皺眉:“這也是狠的下那個心。”
“荊王此舉倒與戰國時的魯殤公如出一轍,殺妻屠子以反閔太后,手段過分狠毒,得了君位失之人心,在位三年而喪,被諡號為殤,遭盡後人唾罵。”
不過閔太后卻不同於郭太后,雖都是以婦身掌政,閔太后懷柔之策頗得國人愛戴,而郭太后卻總愛趕盡殺絕,恨不能天下皆郭姓,導致外戚亂權,上貴下鄙俱有口難言,荊王殺妻殺子祭旗反倒更加鼓舞軍心。
莞娘雖是內傅,卻也不曾讀過戰國紀這等要策,聽景姮如此講述,不由搖頭,只覺越是位高權重的男人越是琢磨不得。
徐昌渡口走不得,逃難的諸人多要湧往應川,兩日的水路生生被擠成了七日,到應川時,才知朝中已派出三萬大軍壓去荊國,而宮中郭太后因見了血淋淋的頭顱被氣的病倒,偏沉溺美色的宣帝又龍體不愉,只能以皇太子劉琚坐朝施政。
換乘了車駕走官道,已是秋旬,山林裡紅楓飄落,十來日的水路晃的景姮頭暈腦脹,坐在車中掀了厚簾,山風吹來時清醒了些,招了武衛過來。
“吩咐下去,這一路要多加小心。”
“唯!”
戰亂雖不禍及應川這一路,可也不免有人在亂中起意,景姮看著車前車後跟隨的人馬,為了快捷,她只選了十來人護衛,若是遇到山匪倒是件麻煩事了。
事實證明,景姮所慮並非多想,還未出應川他們便被跟蹤了。
而那些人雖都混跡於逃難平人中,也不妨被景姮的武衛窺出跡象,循著空當便捉了一人拷問。
“雖是死不開口,可絕非一般平人,所謀所圖尚且不知,他們遲遲不動手,倒更像是在等待什麼。”
景姮蹙眉,連官驛也不歇了,連夜便要趕路走,這些人來歷奇怪,她更怕的會是劉濯或劉烈派來的人。山路曲折,夜裡不敢行的太快,走了才一個多時辰,便聽見了後方有馬蹄聲。
“侯女,是他們追來了!”
“速走。”
可是車駕拉慢了速度,待景姮棄車騎馬時已是遲了,白日裡的幾人終是等來了幫手,二十幾人將景姮與隨從包圍,長劍劃破夜空,她看見了森寒殺意。
“殺了她!”
三尺劍鋒遙指景姮。
一時斯戰混亂,鮮血濺在了景姮的裙上,武衛拼死殺開一條血路,趁著朦朧月色,景姮拉著莞娘逃入了山林中,身後有箭簇追射,兩人停也不敢停。
這是景姮第一次遇到追殺,帶著莞娘奔在林中,荊棘劃疼了臉頰,樹枝勾破了裙衫,直到穿著繡履的腳疼的再也走不了,兩人摔下了一道高坡。
“唔!”
“侯女,快,快將衣物與婢更換,婢去引開他們。”
景姮將扶起莞娘,她便抓住了她的手臂,追殺者的聲響又漸近了,他們的目標是景姮,此時夜色深沉,唯有衣物能辨別一二,就算她被殺了,那些人再回來找景姮也遲了一步。
“不,不行!”景姮紅了眼。
“快!”莞娘也顧不得尊卑,未傷的右手便去扯景姮的衣帶,一邊褪著一邊急急說道:“有件事,瞞了你十來年,婢其實一直是聽令於長公子的,這次婢背叛了他,本該死罪,若是再不能護侯女平安,便是一死也不得安寧。”
景姮搖著頭,眼淚淌過的地方陣陣刺疼,看著莞娘披上了她的衣裳,她仍舊死死的拽住了她。
“我不在乎那些,你別去別去——”
“別出聲。”
莞娘狠心的將她推開了,臨走時看著從未哭的這麼傷心的少女,她跪下朝她一拜哽咽道:“只願我的侯女往後安康榮貴一生。”
“莞娘——莞娘——唔。”
景姮捂住了嘴,眼看著莞娘再入林中,引得一陣殺聲追去,直到良久後,四下徹底靜極,她才踉踉蹌蹌的反著方向逃離,烏雲遮蔽了月亮,黑夜中什麼也看不清,也不記得摔了多少次,倒在一條官道上後,景姮無了意識。
此時,卻湊巧從南邊行來一隊數百人馬,中間的翟車異常華貴。
“殿下,那路邊倒了一人。”
作者菌ps:猜猜是誰